人的生命隻有一次,在活著的時候,追名逐利,為了看得見的利益,可以放棄一切,包括自己的尊嚴,但是卻往往都想不到或許會在不久的將來,會付出更高的代價乃至於生命,來贖回自己曾經為了名利所放棄的人性。

林力挺的遭遇何嚐不是如此?此刻的他,形容枯槁,靜靜地躺在解剖台上,再也沒有了活著的時候所要承受的病痛與折磨。他雖然已經不會再說話,但是章桐知道,他肯定是了無遺憾地走的。想說的都已經說了,而他留下的最後一句話,真的變成了現實——他的遺體就是證據!

五樓會議室。

“鉈,是一種柔軟的銀白色金屬,在潮濕的空氣中很容易就被氧化,易溶於硝酸,不溶於堿。它的化合物有劇毒,因為鉈能很快被人的皮膚和胃吸收,並且是一種累積性毒物,很難排出體外,它的溶液又無色無味,而最初中毒的現象也隻是體現在會導致慢性或者急性的脫發,所以很容易被人所忽視。”章桐看著手中的屍檢報告,耐心地解釋說。

張局不解地問道:“章主任,我記得你說過,死者林力挺是一個智商極高的生物基因工程學方麵的工程師,他也精通化工類,那死者應該能發覺自己中毒啊。可他為什麼卻寧願選擇一死呢?”

章桐輕輕歎了口氣:“我查看過急診科病曆檔案,從死者的膀胱中所提取到的尿液樣本,經檢驗尿鉈含量已經超過5~10mg\/24h,這屬於急性重症中毒患者的症狀。在屍檢過程中,我發現死者的腎髒本身就患有先天性的囊腫病變,雙側腎有多個與外界不相通的囊腫,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已經化膿病變,也就是說,死者一旦發現自己有中毒的症狀時,其實就已經沒有辦法挽救了。而死者本身就有足夠的醫學常識,所以,我想,他才選擇了和我聯絡。”

“第七醫院的記錄顯示,死者林力挺是在一個月前出現的脫發、渾身乏力症狀。我們刑警隊已經查過了所有來訪者記錄,除了他妻子以外,並沒有人去看過他。”童小川低頭查看了一下記錄本,說道。

“他妻子多久會去探視一次?”張局問。

“每周一次,幾乎是固定的,帶點吃的和換洗衣服。我們已經派人對他妻子進行問詢。”童小川肯定地說道,“但是,我個人認為,即使是他妻子做的,也是無心的,她被人利用了。”

“為什麼這麼說?”

童小川看了一眼一聲不吭的章桐,猶豫了一會兒,隨即說道:“我已經把這個案件彙報給省裏的調查組,因為這個案件或許和三年前劉檢察官的被害有關,其中都牽涉到一個叫作天元國際投資的公司,而死者林力挺生前就在這個公司的研究部門工作,劉檢察官……”

“劉檢察官生前的最後一個案件就是有關天元國際的。”章桐打斷了童小川的話,她緩緩說道,“而林力挺曾經拒絕了劉檢察官的要求,他不願意做汙點證人,並且把這個事情告訴了公司領導部門,沒多久,劉檢察官就被害了。這些都是林力挺親口告訴我的。但是目前為止,我沒有任何證據能夠把林力挺的死和天元國際投資聯係在一起,我想,過了這麼久,他們也肯定已經銷毀了所有能夠指證他們的證據!”

會議室裏一片寂靜。

“我有辦法。”一直沒有開口的童小川突然說,“我有辦法把它們聯係起來。”

“真的?”章桐吃驚地看著童小川。

“鉈,我們都知道是以化合物形態見於少數礦物內,例如硒鉈銀銅礦和紅鉈礦,毒性極大,這些礦的周圍土壤中,汙染是不用說了。據我所知,為了避免運輸途中所產生的次生汙染災害,一般把它作為研究對象的生化公司都會按照慣例就近尋找來源,而不會橫跨整個歐亞大陸去國外采購。這在國際上也是不允許的!同樣兩種鉈的化合物,分子結構會有一定的差異,而相同的,則就像身份證一樣,很容易辨別。”

“你的意思是,隻要我們把天元國際的鉈和死者身上所提取到的進行分子比對,就可以鎖定它們公司?”

童小川點點頭:“如果匹配上的話,他們就必須解釋這種有毒化合物為何會外流到自己公司一個前員工的身上,並且是在他離職後。而且,從下毒到死亡,持續了一個多月的時間。”說到這兒,他歎了口氣,“我想,這也就是林力挺會說他自己就是‘證據’的原因。他放棄求生,找章法醫,一方麵,我猜,是對劉檢察官的贖罪,另一方麵,他的遺體也是唯一的證據。而天元國際,是絕對不會想到一個人會用自己的生命來指證他們的所作所為!”想了想,他又補充道,“至少目前還不會料到!”

“那報告出來後,馬上交給省裏一份。他們需要備案。”張局說道,他看了一眼章桐,“我們這個案件因為和劉檢察官被害案件有關,所以必須上報。”

章桐沒有說話。

毒物檢驗報告就放在童小川的麵前,他緊鎖著雙眉,沉思半晌,隨即站起身,走出辦公室,來到歐陽力的辦公室門口。房間裏亮著燈,童小川伸手敲了敲打開的房門,不等歐陽回應,直接說道:“老歐陽,我擔心章法醫的安全。”

3.

好不容易擠下公交車的時候,天空中早就已經是一片漆黑,小區中家家戶戶亮起了點點燈光。章桐感到空氣中有點悶熱,她邊走邊下意識地解開了風衣的領扣。

走進樓棟的時候,或許是因為過於疲憊,章桐並沒有注意到尾隨自己跨進電梯門的那個人無意中所表現出來的異樣的舉動——他刻意躲開了電梯中監控探頭的視角範圍。其實,這也怪不了章桐,一整天都在想著那份鉈分子結構比對報告,還有那成堆的文案工作,她真的是太累了。

電梯很快就在四樓停了下來,章桐想也沒想,就走出了電梯。後麵的人跟著也出了電梯,就像影子一樣,悄無聲息地跟在她的身後,並且始終保持著一米多的距離。

章桐皺了皺眉,在走過走廊的時候,她用眼角的餘光掃視了一下自己身後,卻因為光線的緣故,她根本就看不清楚對方的長相。

樓道裏很黑,靜悄悄的,本能促使章桐加快了腳步。雖然一層樓住了四戶人家,但是其中兩戶卻因為戶主年紀大了,搬去和自己兒女居住,所以長年空置。

章桐暗自埋怨自己,這麼明顯的跡象,為什麼卻偏偏被忽視了!

眼看著家門就在眼前,突然,身後傳來一聲低低的吼聲,緊接著,一條胳膊就如同鐵鉗一般牢牢地夾住了章桐的脖子,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乖乖的,開門去,你要敢叫,我馬上叫你死!”這是一個男人的聲音,盡管他刻意壓低了嗓門,但是卻異常冷靜。

章桐感覺自己的呼吸越來越困難,眼前一陣漆黑,她掙紮著將手中的鑰匙摸索著插進了鎖孔。

顯然,選擇反抗是不明智的!

門後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響,章桐的心不由得一沉——狗子在家!自己怎麼偏偏把它給忘了!

果然,當門被打開的那一刹那,一條黑影迅速出現在章桐的麵前。她剛想出聲命令狗子離開,聰明的狗子卻已經感覺到了主人異樣的呼吸聲,雖然還沒有開燈,一向溫柔並且善解人意的狗子竟然衝著門口發出了低沉的怒吼聲。而這一切,顯然是在襲擊者的計劃之外的。他咬牙切齒地咒罵了一句:“把你的狗叫進去,不然的話,我宰了它!”

“你……你掐著我,我怎麼……開口……”章桐掙紮著吐出了這句話。

襲擊者用力把章桐朝房間裏推去。在此同時,章桐看到了他手中亮閃閃的彈簧刀,上麵還帶著倒齒。

門在身後被用力關上了,客廳的燈隨之被打開。狗子低聲怒吼,弓起了後背,擺出了犬類原始的進攻姿勢,它一邊吼著一邊時不時地轉頭看著章桐,等主人發出進攻的命令。漸漸地,怒吼變成了低沉的咆哮。

叫啊,章桐心想,這條傻狗,該弄出大動靜的時候終於到了啊,但是她不能開口,因為那閃著寒光的刀子正牢牢地抵著她的腹部。雖然和襲擊者從背靠背變成了麵對麵,但是危險並沒有解除。

襲擊者是一個30多歲的年輕男子,棱角分明的臉上,雙眼露出了凶光。

有時候,恐懼也會讓人發不出聲音,章桐對此深信不疑。她的目光投向了襲擊者的身後,唯一的逃生之門被眼前這個年輕男子牢牢地占據著。

“怎麼,想逃?”借著屋裏的燈光,襲擊者咧著嘴笑了,“別做夢了,我今天來了,就不怕你跑!”

“你到底想怎麼樣?”章桐憤怒地注視著對方,“你是誰?要錢的話,我的包裏有,你拿去,我不會報警的!”

“錢?”襲擊者笑了,顯得不屑一顧,“我要你的錢幹嗎?再說了,等會兒我想拿多少都可以,不用你現在施舍給我。”

“那你想幹什麼?”章桐盡量使自己冷靜下來,她很清楚,自己一旦失控,場麵將變得一發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