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坪上的人們三三兩兩，躲在輕佻的陽傘之下，互相交換著話語與酒杯的輕響。格魯溫家的對內政高談闊論，薩拉昂家的又吹噓起了自己在北方的軍功，赫雷莎抓著滿酒上菜的時機捕捉隻言片語，難免感到有些焦躁。她不太有機會光明正大地出入酒席與舞會，對阿方索公爵也不過存有一個模糊的影子。那似乎是個留著一把斑白山羊胡的老頭，有一座小山似的駝背……還有一雙直勾勾的眼睛。
她完全不曾發現這樣一個影子，反而看見了兩個和她一樣，沒有資格出現在這裏的人。
失卻先機不是明智之舉，赫雷莎扶正托盤，向那兩個人走去。
身著白金色禮服、將貴族子弟這個角色演繹得相當到位的那一位，正是貝爾納多.喬爾亞。他正在同薩拉昂侯爵夫人聊著北方的趣事，隻將手中的高腳杯往外遞了遞，示意過來的仆從將酒滿上。白葡萄酒還留了個杯底，赫雷莎想了想，起開托盤上紅葡萄酒的木塞，給他斟了半杯。
她抬起頭，對上了雷諾斯.佐伊的目光。對方今天穿著一身黑色的長禮服，領口紮了一枚蔚藍寶石嵌就的胸針。他明明看見了赫雷莎的惡作劇，卻沒有提醒自己那位正同侯爵夫人聊得火熱的友人，依然保持著一貫的沉默。
貝爾納多.喬爾亞將酒端到眼皮底下，突然皺起了眉。雷諾斯.佐伊從赫雷莎身上轉開了目光，給了喬爾亞一個脫身的暗示。喬爾亞神色微妙地看了看那杯酒，禮貌地同伯爵夫人道了失陪，側過臉來：“……怎麼稱呼？”
赫雷莎接回他手上有意加錯的酒杯，報上這一次的假名：“格雷.李。”
喬爾亞點點頭：“你這個樣子，我們不能和你說話。”
赫雷莎替他重新換上一杯白葡萄酒，又隨手將雷諾斯的杯子添滿，低頭道：“那麼，就請無所不能的薩瑟蘭傭兵團……幫我解決這點小麻煩吧？”
喬爾亞不負重望，慷慨地讓短工格雷.李在自己的白外套上潑了半袖子絳紅色的酒漿，而後氣急敗壞地將膽怯的仆從提出了場。
他隨意答應下來，隻因這件事實在太容易完成了。阿方索公爵給每一位來賓都安排了獨立的住處，帶個把不懂事的仆人回去私刑伺候，至多也不過成為人們齒間的笑談。喬爾亞邀了赫雷莎在茶幾前坐下，又去換了件幹淨的外套，卻沒有開始談話的意思。又過了好一會兒，雷諾斯.佐伊推開房門，這場古怪的重逢才正式啟動。
雙方隔著茶幾坐開，呈給對方的卻都是矯飾過的身份，倒不失可樂之處。喬爾亞見雷諾斯對這個身份不明的偽裝者並無惡意，態度也就擺得和平：“方方先生，你我一樣，沒必要互相為難。”
赫雷莎這一次表現得十分友好：“今天有幸同路，能相幫一段最好。”
她不等喬爾亞回應，先交老底：“我的目的，就是你們來首都的緣由。至於別的，我不在乎。”
比起皇冠的諱莫如深，這回的赫雷莎未免太好打發。雷諾斯與喬爾亞一時之間沒有作答，赫雷莎無所謂地笑笑：“太簡單了，是不是？所以不事先闡明，對你們有失公平。”她坦然道，“成交與否，全權交給你們了。”
彩窗外忽然響起了一陣禮節性的鼓掌，旋即又歸於肅靜。
阿方索公爵終於到來了，卻沒有影子，也沒有目光，隻有隔著磚牆與草皮的零落掌聲，不符合此前任何一種赫雷莎的設想。
“……當然。”雷諾斯.佐伊在喧嘩落下後的片刻寂靜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