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作家安田常男擱下筆,呆呆地望著窗外。外麵天色一片蒼茫,看來已是拂曉時分。筆越來越呆滯,安田知道現在寫不下去了。他伸直盤在電熱被裏的雙腿,一麵伸懶腰,一麵往後靠。展開的手臂無意中碰到一件硬硬的東西,那是支雙筒望遠鏡。安田拿起望遠鏡,站起身來,走到狹窄的陽台上。昨晚下過雨,椅子被淋濕了。安田用抹布擦幹陽台上的木椅,坐到了上麵。他點了支煙,呼了一大口氣,環視正在變亮的成城街頭,然後把雙眼貼在望遠鏡上。
拂曉時分的街頭,常常會看到匪夷所思的醜陋場麵。他曾見到過一對年輕男女坐在公車站的長椅上,那女的多半是夜總會小姐吧,兩人一邊調情,—邊撫摸對方的身體。
但那是夏天的事,可能因為天氣熱的關係,女人穿得比較裸露。有時甚至能從窗簾大開的窗口看到房中隻披著薄衫的女人撩人的姿態,令人大飽眼福。可惜現在是冬天。
所以在這種季節偷窺,多半不會有什麼收獲。安田用望遠鏡對著雨後初晴的街道,大略巡視一遍,然後將視線聚焦在平日經常注意的那個窗口。
這間房裏住著一位非常可愛的女孩子。安田寫稿寫累時,就會走出陽台,窺視這房裏的女人。這女人大約二十五歲,看樣子仍是單身,經常有男人上門拜訪。偶爾能看到她脫下短裙,或是浴後正在吹幹頭發的場麵。這種場麵當然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安田此刻跑到陽台舉起望遠鏡,也隻不過希望能看到夜總會小姐蹲在電線杆後的不雅姿態而已。但事實上,連這點小小的期望也落空了。於是,安田不知不覺地又將視線轉向那個女人的房間。
那女人的公寓距離安田的公寓大約五十米。由於兩者之間僅僅隔著幾棟低矮的建築,所以用雙筒望遠鏡觀察時,那女人房間的陽台和占據陽台一角的冷氣機,以及盆栽花草等就像近在眼前,一覽無餘。
女人房間的燈關著。那是理所當然的。看看手表,才剛過早上六點半,那女人多半還在床上吧。
天氣很冷,安田覺得有些無聊,準備鳴金收兵。正當他要放下雙筒望遠鏡時,手卻停住不動。安田突然發現陽台旁邊的小窗是開著的。
根據安田的經驗,知道這小窗裏麵就是浴室。正因為是浴室窗戶,所以做得不大,而且用的是往內拉開的毛玻璃。此刻,就在這狹窄的“V”字形縫隙中,安田清楚地看到了那女人的裸體。安田雙眼發光,終於讓他目睹到這女人的出浴場麵了!安田不由地坐直身子,抓住望遠鏡仔細觀察。但他仔細想想又覺得奇怪,現在才早上六點半,雖然也有人在這時候洗澡,但浴室為什麼不開燈呢?
外麵天色雖已經大亮,但室內仍是一片昏暗。在這個季節,這個時刻,在浴室裏沒理由不開燈吧?安田端坐著調整雙筒望遠鏡的焦距。因為現在室內昏暗,所以他還看不清楚,等天色再亮一點,應該就能看到更多細節了吧。安田咽了一大口口水。他已經連續幾年鍥而不舍地偷窺那女人的房間,但直到現在才得到這麼大的收獲。女人好像在泡澡,此刻正優閑地躺在浴缸中。
通過窗戶的“V”字形縫隙,隻能見到女人身體的中段。最上方是女人的脖子,然後可以看到裸露的雙肩和隆起的雙乳,可惜看不到乳頭。啊!“V”字形窗縫實在太窄了。
從窗縫隻能看到下巴,自然就看不到那女人的臉了——真是令人遺憾。但隻要等女人從浴缸中站起,她的下半身不就盡入眼簾了嗎?安田忘了寒冷,屏息以待。
但事情並不像他想象的那樣,五分鍾過去了,十分鍾過去了,那女人在浴缸中的姿勢並沒有絲毫改變。
此時太陽已經升起,馬路上往來車輛和行人越來越多了。那女人所住公寓的其他房間陸陸續續拉開了窗簾,但令人不解的是,在那個女人的窗戶裏,時間似乎凝固了——沒有任何動靜。
安田看了看手表,時間已將近七點半,他偷窺那女人的房間已差不多一個小時了。“啊!快一個小時了呀!”安田嘟囔著。也就是說那女人已經在浴缸裏泡了至少一個小時了。
街上開始變得熙熙攘攘。人聲和車聲混合成一種難以形容的低沉噪音,傳到了安田站立的五樓陽台。安田總覺得這是一種憂鬱的市音。尤其在通宵熬夜寫作,身體疲勞不堪的時候,聽到早晨大都市發出的噪音,總是讓他備感不快。
此刻,從房間傳來了妻子的聲音,看來妻子已經醒了。陽台的玻璃門微開著,安田擔心妻子會著涼,正準備伸手關門時,屋內又傳來了妻子的抱怨聲:“不用的話,就把電燈關掉吧。”安田慌忙走進屋裏,把雙筒望遠鏡藏在書架旁,然後關掉電燈開關。
安田躺在床上,床上留有剛去上班的妻子的體溫。他繼續思考著對麵浴室裏那個女人的事情。對安田來說,他雖以偷窺為樂,但卻有強烈的旁觀者心態。他生平最怕被卷入他人的是非之中,也怕為別人的事情拋頭露麵。總之,這世界上發生的一切事情都與他無關。如果周圍的人事出現異常,就讓他們自己解決好了。
一覺醒來,發現室內已變得昏暗。看看時鍾,已近下午六點。由於早上一直睡不著,所以一睡就睡到現在。此刻離妻子平常到家的時間還有三十分鍾。他馬上想起對麵浴室裏的女人,心想是否該馬上起床,繼續去陽台用望遠鏡觀察。這時,一絲恐懼之感悄然襲上心頭。
安田起床後先去玄關拿晚報,仔細閱讀社會版的每一則報導,但找不到他預期的新聞。回到臥室打開電視,這時正好開始播報晚間新聞,他坐在床上凝神觀看,也沒看到任何特別消息。環顧屋內,他再次看到擱在書架旁的雙筒望遠鏡。於是,他拿起望遠鏡,鬼使神差地走入陽台。外麵天色已黑,也許那女人已經離開浴室了吧。但浴室窗戶一如早晨那樣開著。安田想,在這一點上,黃昏與早晨沒有變化。可是,現在浴室裏很黑,什麼都看不清楚。就這樣,安田怔怔地站在陽台上。因為剛起床,腦袋還是混混沌沌的。那麼,清晨看到的那一幕是幻覺嗎?
翌日,一月二十日清晨。當天色破曉時,安田常男又開始坐立不安了。窗外露出一抹魚肚白,他匆匆寫了兩三行字,便擲筆起身,走入陽台。令他吃驚的是,昨夜不知什麼時候竟下了一場大雪。這是近年難得一見的大雪,雪厚厚地覆蓋著街道和屋頂。為了不吵醒妻子,他關掉台燈,輕輕地走入陽台,並把玻璃門關緊。在陽台上,他用布抹去扶欄上的積雪,然後將望遠鏡置於扶欄之上。
他的雙眼靠近目鏡,將鏡身左右移動,尋找那女人房間的浴室。不一會,安田口中不由自主地發出恐懼的呻吟,他的膝蓋開始微微顫抖。他看到那女人依然毫無變化地浸泡在浴缸中。多麼不可思議的景象啊!白雪皚皚且被淡淡晨靄籠罩的冬日清晨,一個女人橫躺在浴缸中。
“冷呀!”安田設身處地想象那女人一定非常冷。嚴冬的早晨,麵前街道的一切都蓋上了厚厚的白色,安田眼前的金屬扶欄也是如此,所有東西似乎都結凍了,而那間浴室的窗內,甚至連時間也被凍住了。
安田放下望遠鏡,怔怔地站著,一時忘了刺骨的寒冷。為什麼?他心裏開始產生了疑問。起初頭腦一片混亂,慢慢地,自己懷疑的問題終於清晰起來。
為什麼大家都沒注意到這件事呢?在人海茫茫的花花世界中,發現這一重大事實的似乎隻有自己一個人。眼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與那女人住在同一棟公寓的左鄰右舍為什麼都沒發現呢?他很快明白了其中緣由。那是浴室窗戶的特殊開閉方法所致。安田是透過往內側打開的浴室窗戶縫隙才看到那女人的,或許隻有自己所住的公寓和自己所在的五樓陽台,才能看到這幕景象吧。
這天,安田常男沒有上床睡覺,中午時也隻打了個盹。他很快醒來,看到時針指著三點,便趕緊起床,踉踉蹌蹌地跑到陽台。他要趁太陽下山前,再仔細看看這難以置信的景象。在雙筒望遠鏡的視野中照例出現那女人裸露的肩膀,但這景象已無法為安田帶來驚喜了。他可以看到一部分浴缸裏的水,並且發現了水色的異常——那水好像鐵鏽水一樣呈紅褐色。就在這時,女人的身體突然動了起來!身體向下沉入浴缸,在雙筒望遠鏡的視野中,露出了那女人的臉。
安田不由得大聲驚呼,由於極度驚慌,他失去了自控能力。真不敢相信——那女人竟沒有臉皮!在亂蓬蓬的黑發中央,露出一團鮮紅的肉塊。而在肉塊中央,是兩排緊緊咬住的白色牙齒。
2
一九八四年一月二十日,一場十五年來罕見的大雪後的星期五下午五點十五分,警視廳一課重案組的吉敷竹史接到報案後從另一個案件現場趕到此地。法醫課的同事早已到達,並且做了一番粗略的搜證。
案發地是世田穀區成城三段之二XX號“綠色家園”公寓三○四室。警方稍早前接到匿名報案電話,說這房間的浴室裏有女人被殺。成城警署的人趕來此地,證實的確出了命案,死者名叫九條千鶴子。
當吉敷準備進入浴室時,法醫人員正在拍最後一張照片。
“啊!竹君,你來晚啦。”聽到這招呼聲,吉敷停下腳步回頭張望,原來是老相識——法醫課的船田。
“哦!是船君呀。你也來了?”吉敷說道。吉敷的外形十分出眾——卷成大波浪的遮耳長發、大眼睛、雙眼皮、高鼻梁、稍厚的嘴唇。他的個子很高,在刑警中顯得鶴立雞群。從外形來看,就像混血時裝模特。
“從櫻田門[1]來這出差的。”船田說道。他的體格十分強壯,但身高遠不及吉敷。
“是怎樣的死者呢?”吉敷問道。
船田一時無言,然後喃喃說道:“你看了就知道,屍體很恐怖。”
吉敷沒脫鞋就走進浴室,鞋子在瓷磚上發出哢嚓聲。他從屍體背後見到女子的黑發——這個女性死者橫臥在浴缸中。浴缸水滿到死者的脖子,好像紅色顏料溶解在浴缸裏—樣,整缸水是鮮紅色的,可以嗅到輕微的異臭。他慢慢轉到女人正麵,禁不住倒吸一口涼氣。雖然他的工作需要長年麵對死屍,但如此淒慘的屍體,他還是頭一次看到,隻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女人的軀體倒是非常完美。屍體很光亮,肌膚雪白,身體曲線妙不可言。浸泡在小小的浴缸中,兩隻雪白的手臂搭在浴缸邊緣,令人覺得仿佛是大理石般的高級藝術品。發型秀麗,波浪狀的卷發很美。從各方麵來說,這女人算得上一等一的美女。但令人震驚的是,這具女屍沒有臉。
屍體的臉部現在隻剩下鮮紅的肉塊。肉塊中央有著紅色的隆起,表示此處曾是鼻子,在那下麵突兀地露出白齒。或許為了表示不可理喻和不能理解的感情吧,上下兩排牙齒緊緊地咬合著。正確地說,這些肉塊不隻是紅色,而是紅色與果凍般的土黃色物質交織成橫紋狀。這些果凍物質垂掛在上下兩排牙齒和下巴上。本來該是眼睛的地方,隻留下兩個暗淡的坑洞。
“這屍體太恐怖了!”吉敷不由自主地嘀咕著,“這是怎麼回事?”
“臉皮被剝掉了。”
“可以做到嗎?”
“非常簡單。醫科學生解剖屍體時,都會剝掉臉皮。隻不過沒這麼粗暴。”
“很快就能剝下來嗎?”
“是的。人體的皮膚與肌肉間有一層脂肪,用小刀或竹簽插進去,就能把皮膚剝下來。如果用的是這種粗暴的方法,隻要五分鍾就能剝下來了。”
“臉上也有脂肪嗎?”
“有的,雖然與腹部或臀部相比薄了許多。你看,這黃色物質就是脂肪了。”
“剝皮是致命的原因嗎?”
“不,死因在此——”船田用手指著紅色的洗澡水。水中隱約露出登山刀的黑色刀柄,這把刀豎立在心髒附近。
“為什麼要把臉糟蹋成這副難看的樣子?”
“我不明白凶手的心理。看起來像印第安人的儀式,不,他們剝的是頭皮。”
“凶手是瘋子嗎?”
“也許吧。”
“是在這裏剝下死者的臉皮嗎?”
“看來是的。你看這滿缸的血水。唉!才過新年,就碰到這種晦氣的事。”此時,船田發現他們身後站著一個默不做聲的矮小男子。
船田“啊”了一聲,趕緊說:“竹君,我來介紹。他是成城警署的今村先生。這位是警視廳一課的吉敷君。”
矮個子的今村刑警低頭致意,然後抬頭與吉敷對視,禁不住多看了幾眼。
“太殘忍了!”今村說道。他是個相貌平凡的中年刑警。
“在我多年警察生涯中,這麼慘不忍睹的屍體還是頭一次見到。看來,凶手懷有強烈的怨恨吧……”
“正好把整張臉皮完整剝去,從額頭發際至下巴的下方,牙齒也剝露出來了。”吉敷說道。
“不,通常牙齒是不會外露的,因為嘴唇四周有種叫口輪匝肌的肌肉。從這具屍體來看,由於凶手動作匆忙,沒把嘴唇閉合就開始剝臉皮,是凶手把刀插入死者口中將口輪匝肌破壞了。”船田說道。
“你是說凶手動作很匆忙嗎?”
“對,動作匆忙的痕跡很明顯。”
“船田先生說得沒錯。那麼,吉敷先生請到這邊來。”今村把吉敷帶到起居室。“角落裏接待客人的沙發被搞得很亂,我們盡量保持原狀。地毯也被卷到角落裏了。”
“是呀。”
“再看這邊。這東西原來應該在酒櫃上吧?”在今村所指的地方,有座大理石座鍾掉在地板上,鍾背朝上。今村戴上白手套,用雙手小心翼翼地把座鍾扶起來。座鍾刻度盤的玻璃上有多處裂紋,指針停在三點十分剛過的地方,差不多是三點十分三十秒吧。
“這鍾——已經停了吧?”吉敷問道。
“是呀。也許是從這裏掉下……”今村用右手把座鍾放到酒櫃上,接著模擬掉落的情形。“然後,撞到金屬煙灰缸的邊緣,刻度盤的玻璃才碎裂的。”地板上還有一個黑色鐵質煙灰缸。
“座鍾為什麼會掉到地板上呢?顯然曾經有人在這裏發生爭執。你看,櫃子裏的玻璃杯也東倒西歪的。”
今村說得不錯。
“在爭吵時,可能是其中一人的背部撞到酒櫃吧。也可能是有人情緒激動用手推落座鍾。”今村做出靠近酒櫃的樣子。“目前我們還不清楚是誰跟誰發生爭執,但浴缸裏的女人,一定是爭執中的一方。”
“現在很難判斷死亡的日期吧,甚至命案發生時間是上午還是下午都不確定。我們隻知道座鍾停在三點十分。”吉敷說道。
“不過,這女人倒是剛把座鍾的發條上緊。”
“那麼,船君——”吉敷轉頭問法醫,“你認為死者已經死了多久?”
“嗯,大概兩天吧,因為屍體沒有出現二度僵直的情況。至於準確時間,還要等屍體解剖及各種檢測後才能確定。”
“兩天?今天是一月二十日,也就是說這女人可能是前天,也就是一月十八日下午死亡的,那就是她的被殺時間嗎?”
“是的,死於前天的可能性很大。”
“再加上這東西。”吉敷指著停擺的座鍾說道,“死亡時間應該是一月十八日下午三點十分過後嘍?”
“對。目前根據我們的勘察結果,認為大致是這個時間。”
吉敷點點頭。今村則對那女人在下午三點去洗澡一事略感不解。吉敷又跑到玄關,因為他看到門口信箱下方丟著許多報紙。吉敷撿起報紙查看日期,共計有一月十八日的晚報、十九日的日報和晚報、二十日的日報四份報紙。這些沒人看過的報紙證實了女人在一月十 八日下午死亡的說法——已看過的報紙都整齊地堆在廚房水槽邊。聽到拉窗簾的聲音,吉敷轉頭望去,見到一名警官正在拉窗簾,並打開電燈。太陽已經下山,室內開始變得昏暗。
“窗簾的情況如何?”吉敷向今村問道。
“我來到現場時,窗簾是拉上的。”今村回答。
“窗簾拉得很密實嗎?可是屋裏的家具卻亂七八糟的。”
“是呀。那女人似乎正準備外出旅行,那邊不是放著一個旅行袋嗎?裏麵放著換洗衣服和九州觀光指南之類的東西。”
“剛才我問了公寓管理員,他說大前天——也就是十七日——見過那女人,那女人告訴他,從明天開始要去九州一帶旅行兩三天。”
“嗯。”
“所以那女人關好窗,拉上窗簾,並準備了行李。”
“看來確實像是要外出的樣子。那麼,在時間方麵,是十八日的什麼時候外出旅行呢?”
“管理員說好像是十八日的黃昏。”
“這麼說來,這女人一定是搭乘夜間火車一類的交通工具吧。車上不能洗澡,出發前在家裏泡個澡倒也是順理成章的。”
“或許如此吧。”
“如果是這樣的話,她準備好行李正要出發時,突然來了個不速之客,然後兩人發生爭執,把室內的家具弄亂了,還摔壞了座鍾,最後那女人在浴室中被刺死,還被剝去了臉皮……”
“如果你的假設成立的話,訪客一定是非常親密的熟人。如果是男性的話,很可能跟她有肉體關係。隻有這樣,那女人才敢在有人在家的情況下脫光衣服走進浴室。”
“嗯,這麼說來,這熟人或許有房門的鑰匙,可以自己開門進來。”
“可能吧。不過這家夥的目的絕對不是錢。房裏的西式衣櫃和廚房的小抽屜裏有相當數量的現金,但都沒被拿走。”
“嗯。旅行袋裏的情況又如何?”吉敷邊說邊在旅行袋前蹲下來。
“旅行袋裏的錢包內的錢也沒有被拿走。”今村答道。
吉敷打開袋子,又仔細翻了一遍,然後說道:“奇怪!”
“什麼?”
“那女人不是準備去九州旅行嗎?那車票到哪兒去了?袋子裏找不到呀,是不是放在房間裏了?”
“不。”今村搖搖頭。
“那她把車票放在哪兒了?”
此時,玄關大門傳來了門鈴聲。
“可能是送報的,去問問他。”吉敷稍微提高聲音說道。今村奔出走廊。但是,從送報少年口中無法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那少年說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因為報紙堆在信箱下,所以他猜測信箱主人大概出門旅行去了。這種想法很自然。在這個季節,屋內的人隻死了兩天,還不會發出特別的異臭,所以不易引起他人懷疑。
吉敷站在置衣籃前。死者進浴缸前脫下的衣服,略顯淩亂地丟在籃中。吉敷彎腰拿起這些衣服。最上麵是件明亮的粉紅色毛衣,再來是灰色西褲,最下麵是緊身襯褲和長統襪。
“沒有胸衣呀?”今村用的是老式說法。確實,籃裏沒有胸罩。
“這裏有外套。”今村一麵指著隨便掛在附近架子上的灰色厚尼短大衣,一麵說道,“在這種寒冷的季節裏,難道她裸著上身穿毛衣嗎?就算是新潮不戴胸罩,也該穿件內衣之類的吧。可是,籃中既沒有胸罩,也沒有內衣。”
“這裏有沒有放待洗衣物的籃子?”
“嗯,那邊的籃子看起來像洗衣籃。對,待洗的衣物都丟在籃子裏。”
“那麼,或許丟在那籃子裏了。”
“嗯,沒錯。”
“死者的籍貫是哪裏?她是東京人嗎?”
“不,據管理員說,她的出生地是越後地區的新潟縣今川鎮。這是她的老家地址,我們的轄區警署正在聯絡中。”吉敷把地址寫在自己的筆記本上。
“職業呢?”
“好像是銀座的夜總會小姐吧。我們在屋裏發現不少火柴盒,或許就是那家酒店。”火柴盒上印著“銀馬車夜總會”的字樣,上麵還有電話號碼以及位於具體地址。
“是銀座的銀馬車夜總會嗎?”吉敷問道。
“對。向公寓裏的住戶打聽,都說她在銀馬車夜總會做事。”
“要不要馬上去一趟?”
“好啊。”
兩人並肩離開了三○四室。
3
兩人出了走廊,正好與對麵開了一條門縫、以懷疑神色窺探三○四號的住戶視線相接。看到從屋裏突然走出兩個刑警,那人反射性地立即關門。但兩人徑自上前,按下門鈴。
“誰呀?”屋內傳來明知故問的女人聲音。吉敷拿出警察證件,舉到房門的貓眼前。“我們想了解一下你對門鄰居九條小姐的事情。”
房門打開了,露出一張四十歲左右、神色緊張的主婦的臉。
“可不可以解開這個……”今村指著門鏈。那婦人急忙鬆開鏈條。
“請問最近兩三天你有沒有注意到對麵的九條小姐有什麼異常舉動?”吉敷問道。
“不,今天和昨天,我都沒見過九條小姐。”
“那麼,你前天見過她了?”今村問道。
“對,見過。”
“什麼時候?”
“我想是午飯時間吧。我一吃完午飯就準備出去買東西,在走廊上見到了九條小姐。”
雖然發問的是今村,但婦人的視線一直看著吉敷。
“出大事了,太太。”今村說道,“十八日下午三點左右,對麵九條小姐的房裏應該發生了某種異常的事情,你有沒有聽到什麼不尋常的聲音?”
“是的,我聽到過。”這婦人過分幹脆的回答讓兩個刑警稍感意外。
“你聽到了什麼呢?”
“有人吵架的聲音。”
“嗯,是吵架聲……有聽到爭執時摔東西的聲音嗎?”
“有。”
“是打破東西的聲音嗎?”
“嗯,好像是吧。”
“什麼時候?”
“下午三點過後。”
“其中一個是九條小姐嗎?”
“我想應該是吧,因為有女人的聲音。”
“對方呢?”
“是年輕男人的聲音。”
“室內是不是有好幾個人?”
“不,聽起來好像隻有兩個人。”
“你的意思是說隻有九條小姐和另一個男人?”
“對。”
“在吵些什麼呢?”
“這個嘛……詳細內容聽不清楚,畢竟隔了兩道牆嘛,再說我又開了電視。”
“要是聽到吵架的內容就好了,這很重要啊。”
“是嗎……”
“吵架時,會不會有其他人聽到他們的聲音?”
“你是說住在這棟公寓裏的人嗎?我想應該沒有。”
“九條小姐是怎麼樣的人呢?”
“嗯,怎麼說呢……噢,她是個漂亮的女人。”
“是個平易近人、率直爽快的人嗎?”
“嗯,哦……”
“她擅長與人相處嗎?”
“不,人際關係看來不大好,至少跟我的關係不算好,就算在走廊上見麵,也隻是點點頭而已。”
“有關她的出生地,還有家人、職業這些事情,她跟你提起過嗎?”
“不,從來沒有。”
“那她從事什麼工作,你也不清楚了?”
“對,我不大清楚。”
“有沒有男人上門來看她?”
“以前好像經常有男人來。”
“是年輕人嗎?”
“不,看起來是中年人,是開著豪華轎車來的。”
“都是同一個男人嗎?”
“應該是吧。不過這隻是我的猜測,因為我也不是經常看到。”
“除了這個中年男人,還有其他男人經常來嗎?”
“那就不清楚了,因為我沒見過。”
“那麼,前天與九條小姐吵架的年輕男人,你見過他的樣子嗎?”
“嗯,看到一點點。”
“什麼?見過?”
“是呀。那天下午聽到猛烈的撞門聲,我以為發生了什麼事,就打開門看看。”
“撞你的門嗎?”
“不,撞的是對麵三○四室的門。”
“原來如此,失禮了。”
“我開門觀察,隻看到一個年輕男人在走廊裏跑向電梯,所以看到了他的背影。”
“這是你第一次見到這個男人嗎?”
“嗯,我想應該是第一次吧……不過,我隻見到他的背影,沒看到臉,所以不能確定。噢,隔壁的戶穀一定清楚地看到了那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