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證人有一大堆呢。需要的話,馬上就可以叫幾個來作證。”
“方便的話,能不能對十八日的行蹤詳細說明一下?”
“嗯,好的。我每天下午會到醫院,身為院長,沒有固定的回家時間。那天因為要應付的住院患者比較多,到了晚上九點多我還在醫院。在這期間……”
“在這期間,你一步也沒有離開醫院嗎?”
“是的,除了晚飯時間去附近吃飯外,整天都在醫院。”
“那麼,九點後又做了些什麼?”
“這個嘛,九點後帶了一個叫伊藤的年輕人去銀座,在那裏喝到十一點,然後搭出租車回家。要說出酒家的名字嗎?”
“請講。”吉敷在一旁把從醫生口中說出的三間酒家名字寫在筆記本上,其中並沒有銀馬車。
“聽說九條千鶴子小姐被殺了?是真的嗎?”染穀主動向吉敷發問。吉敷點了點頭。
“死在東京,還是在旅途中?”
“哦,你也知道九條小姐要外出旅行嗎?”
“嗯,是從銀馬車她的同事那裏聽來的,據說她搭十八日的藍色列車去九州一帶旅行了。她是在哪兒被殺的?九州嗎?”
“不,在東京。”
“啊!在東京?”染穀露出意外的神色。
但這男人聽到九條千鶴子被殺的消息並不覺得吃驚,或許他是醫生,已經相當習慣人類的死亡了。
“關於九條小姐之死,有什麼線索可以提供嗎?譬如有人與她結怨嗎?”今村問道。
“這個嘛……很抱歉,這方麵我沒有信息可以提供。唉!她真的被人殺了嗎?凶手是怎麼殺了她的?”
“用刀子把她刺死。”
“刺死?唉!”
“你與九條小姐的關係很親密吧?”
“哪兒的話,關係絕對算不上親密。而且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就是客人與夜總會小姐的關係而已。當然,要說朋友也勉強可以算是朋友吧……”
吉敷和今村默默聽著,但染穀停了下來,露出一副苦澀的表情,圓鼻上開始出現了汗珠,眼鏡後麵的小眼珠滴溜溜轉著。
“九條小姐是在外樹敵眾多的人嗎?”
“不知道,我和她的關係還不到能了解她隱私的程度。”染穀露出不耐煩的神色,似乎就要下逐客令了。
“那麼,死者的為人如何?九條千鶴子小姐是怎樣的女人呢?”
“就像我剛才說的,我跟她隻是泛泛之交。不過要說對她的印象,簡單地說,她是個很有同情心的女人,優雅而機靈。”
“哦。但在銀馬車那邊,聽到的似乎不是這樣。在客人當中,也有些討厭她的男人。”
“那是當然的嘍,所謂蘿卜青菜,各有所愛吧。”
“也有人認為她的個性很倔強。”
“是嗎?我倒不覺得。”染穀又擺出昂首挺胸的樣子,不無傲慢地說道。
“請問染穀先生府上在哪裏?”
“在田園調布的盡頭,很靠近多摩川河堤。要說出我家的地址嗎?”
“請講。”兩人把染穀的住址記在筆記本上。接著,兩人又見了幾位醫生和護士,確認了十八日下午至晚上九點,院長一直待在醫院裏。
相對來說,高館敬吾是個小個子。初次見麵的印象是——與染穀的傲慢相比,這位營業部部長樸實爽朗多了。高館個子雖小,卻有副不相稱的大眼睛,就算滿臉堆笑時,眼睛也不會變小;眼角已湧現出許多皺紋;由於齙牙的關係,牙齒幾乎整個露了出來;牙齒被香煙熏成茶色,齒縫很大,給人不大幹淨的印象。吉敷判斷他應該不太容易受女性歡迎。
當今村問他知不知道九條千鶴子時,高館的視線停在部長室的天花板上,開始回想——不知道這是不是裝腔作勢。假如是真的話,就表示與染穀比起來,他與千鶴子的關係淡薄多了。
“噢,是銀馬車夜總會吧……”高館想了好一會兒後終於說道,“嗯,記起來了。她怎麼啦?”
“你和她的關係很親密吧?”聽今村這麼說,高館的五短身軀在部長室的沙發上反射性地彈起。他大幅揮手加以否定。
“不,不,完全不是那樣,隻不過帶她出去吃了一兩次飯而已。”他急忙辯白,然後笑了笑又說,“說實話,從那以後我就知難而退了。”
“她被殺了。”吉敷在旁邊輕描淡寫地說出這個消息。高館外露的牙齒一下子不見了,兩肘靠在左右扶手上。
“什麼?你說什麼?”
“千鶴子小姐被謀殺了。”
高館愣住了,這一回再也說不出話來。吉敷緊緊盯著高館,看樣子他不像是在表演。
“千鶴子在哪裏被殺?怎麼被殺的?”
“你知不知道九條小姐準備旅行的事?”
高館拚命地搖頭,大聲說道:“不,我完全不知道。”
看高館的樣子,因為受到了打擊,似乎還暫時處於精神恍惚的狀態。但從反麵揣測的話,會不會其實他已經事先做好準備了呢?吉敷的直覺認為他是知道的,他應該從千鶴子那裏聽過她要外出旅遊的消息。但為了在刑警麵前製造與千鶴子關係淡薄的印象,才在一瞬間選擇說自己並不知道。反正告訴他這件事的人已經死了,他隻要堅稱不知,就是死無對證。看來,這位營業部部長還是很狡猾的。
“九條千鶴子小姐是個怎麼樣的女人?高館先生能不能說說看?”
“怎麼說呢,我剛才說過,我隻跟她在外麵吃過一兩次飯而已。”
“我可是一次飯也沒跟她吃過呀。”吉敷說道。
高館認輸似的大笑起來,然後說道:“怎麼說好呢,她是個好女人,長得很漂亮,有很成熟的女人味。”
“什麼叫成熟的女人味?”
“怎麼解釋好呢,譬如說她不像有些女人會忸怩作態。”
“哦,她平時不愛說話?”
“是的。”
“連玩笑也很少開嗎?”
“對。她說話細聲細氣,看起來怯生生的。”
“聽說她是個很倔強的女人。”
“不,應該說是溫順的女人,非常文靜。”
“文靜?”
“是的。對男人百依百順,非常傳統。”
對於千鶴子的評價,每個人的說法南轅北轍,真是眾說紛紜,弄得吉敷如墜五裏霧中。不過,透過這些詢問,至少吉敷的腦中已開始浮現出這位女性死者的圖像。
“可不可以告訴我們您的住址?”旁邊的今村用冷淡的語調問道。
“大田區西蒲田五之XX,蒲田擎天大廈八○一室。”
兩人記下高館的地址,又按例問了他的電話號碼,然後追問十 八日那天高館的不在場證明。這應該不成問題,因為對業務員來說,通常都會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高館說他在公司一直待到下午六點半,這段時間的證人很多;然後接待公司的客人,在赤阪的料亭逗留到晚上十點——吉敷也記下了料亭的店名;接著又在赤阪的其他酒店喝酒到十一點,最後搭出租車回家。對於不愛喝酒的吉敷來說,總覺得工作結束後跟同事去酒店有點怪怪的。不過,一旦出事,作為不在場證明倒是很方便的。
中午在大森站前的麵店吃了碗拉麵後,兩人再去田園交通出租車公司——不知道為什麼,吉敷最喜歡吃拉麵。染穀和高館都不知道千鶴子被殺——除非他們是凶手——否則不知道千鶴子的死訊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二十一日的早報還來不及刊登成城發現無臉女屍的消息。這消息要到當日晚報才會刊出。田園交通是個比想象中大得多的公司,在廣闊停車場的一角,有一棟三層建築。社長室位於這棟建築的三樓。據說除了這裏,另外還有兩三個出租車停車場,可見該公司規模之大。
北岡社長身材魁梧,個子不算高,隻往橫向發展;臉頰圓鼓鼓的;頭發略微稀薄,沒戴眼鏡。一坐上社長室的沙發,吉敷就開門見山地說出九條千鶴子的名字,北岡承認知道這個名字。
“據說她曾在貴公司擔任社長秘書?”吉敷問道。
“是的。”北岡說,但表情冷淡。因為刑警大駕光臨,北岡察覺出大概是出了什麼事情。
“為什麼會請她當秘書?”
“這事說來話長,而且怪難為情的。”北岡掏出香煙點著,借此掩飾尷尬。
“她以前在原宿的M模特公司做事。那是很早之前的事了,大概在十年前吧,我們公司因為要製作年曆,找她當模特來公司拍照。這女孩看起來很優秀,事後我便約她出去吃飯,交往一段時間後,我就聘她當秘書。那女孩考慮到以自己的年齡也當不了幾年模特了,便想來我公司做事,加上我給的薪水不錯,所以雙方一拍即合。”
這時,好像是現任秘書的女孩端茶進來了。吉敷瞄了她一眼,發現這也是個可愛的女孩。看來,這個社長胃口頗大。
“那麼,她在貴公司做了多久的社長秘書?”
“嗯,總共有四五年吧。”
“她的性格如何呢?”
“算是個好女孩,卻是個不及格的秘書。”
“你說不及格是什麼意思?”
“她是個美女,可惜寫出來的字歪歪扭扭。她的物欲很強,到了近乎偏執狂的程度。她精於計算,賬算得毫不含糊。這是她的長處,也是她的缺點。”
“為什麼說是缺點?”
“不,我失言了。”北岡說罷,搖著他的龐大身軀笑起來了。
“你們應該知道,老板和職員之間應該公私分明吧。”北岡神色凝重地說道,“舉例說吧,她想要一件毛皮大衣,就會不停地絮絮叨叨。吃飯時提到毛皮大衣,喝酒時也提到毛皮大衣,叫她做點事,就借故拖延,問她什麼時候能做完,她說能穿上水貂皮大衣的話馬上就能做好。總之,她會跟你糾纏到底,不達目的決不罷休。”
“她喜歡開玩笑嗎?”
“不,她的個性內向並且陰鬱,喜歡鑽牛角尖。我自己也是這樣,所以會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因為如此,所以你介紹她去銀馬車夜總會?”
“是的,是的。從各方麵來看,她都很適合銀座。她的麵貌嬌好,身材一流。我跟她說你去銀座可以比在我這裏賺更多錢,水貂皮大衣也是小事一件,而她正好也有此意。”
“我跟銀馬車夜總會很熟,聽說領班正在物色新的小姐,我就帶她去跟領班見麵,雙方一拍即合。對我來說,也算卸下一個大包袱。”北岡的口音略帶關西腔,“之後,我偶爾會到銀馬車夜總會坐坐,知道她跟領班處得不錯,工作很愉快,我也就放心了……她到底怎麼啦?”
“她被殺了。”吉敷直截了當地說道。
“這是真……”北岡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張口結舌地問道,“真的嗎?是誰幹的?”
“我們正在調查,你有線索嗎?”吉敷說道。
“不,一點線索也沒有。我與那女孩早就沒關係了,我真的不知道她為什麼被殺……”
“她計劃出去旅行,你知道嗎?”
“旅行?不,我不知道。她是在旅途中被殺的嗎?”
被調查的這幾個人都這麼說。或許潛意識中都覺得在旅途中被殺是最合理的吧。
“不,在東京。”
“東京?東京哪裏?”
“成城的自己家裏。”
“是嗎?什麼時候?”
“我想是十八日吧。啊,失禮了,北岡先生能不能向我們說明十 八日的行蹤?”
“十八日嗎?嗯,十八日我在幹什麼呢……”北岡轉頭問背後的秘書。
“十八日是星期三……”秘書翻著記本說,“社長沒有任何約會,一直待在公司裏。”
“是嗎?你可以作證嗎?”
“嗯……”
“啊,我記起來了,那天確實一直在公司裏,除了這女孩,還有很多員工可以作證。”
“那麼,你在公司待到幾點?”
“這個嘛,大約待到晚上八點。不,應該是九點左右吧。”
“在這期間,有沒有離開公司?”
“晚上七點左右吧,我帶秘書出去吃飯,大概一小時後回到公司。”
“是嗎?那天是幾點鍾進公司的?”
“上午十一點左右吧。”
“午飯呢?”
“午飯都是請附近的便當店送過來,在辦公室裏解決的。上星期三也是這樣。”
“那麼,晚上八點,不,九點以後呢?”
“在大森站前的小酒館喝了一杯,然後就回家了。我叫的是公司的車子。”
“那是什麼時候?”
“那是十點左右吧,因為我回到家正好十一點鍾。”
“您府上在哪裏?”今村順勢問道。
“就在公司附近,大森那邊。要說出詳細地址嗎?”
“請講。”
“大田區山王四之X之X。電話號碼也要嗎?”
“是的。”兩人急忙在筆記本上記下地址和電話號碼。兩人又叫來公司職員詢問,正如北岡社長所說,從上午十一點至晚上九點,社長的確都在公司。就這樣,三個男人的不在場證明逐一得到解答。但是吉敷最想知道的千鶴子被殺的理由卻是毫無進展。
8
了一月二十三日,千鶴子新潟老家的家屬那邊還是沒有消息。吉敷覺得奇怪,便打電話跟今川派出所聯絡。
接電話的人名叫福間,大概是個巡警吧。由於是長途電話,加上對方說話慢吞吞的,很不容易聽清楚。吉敷不知不覺放大了音量,但仍能體會到東京與新潟之間的遙遠距離。
說到九條千鶴子的遺體問題,福間發出“哎呀”的怪聲,然後問吉敷難道家屬到現在還沒跟你們聯絡嗎?吉敷予以肯定的回答。福間連說奇怪,並說自己已經在第一時間把千鶴子的死訊告訴她的家屬了。福間又說,既然如此,他再去九條家跑一趟吧,回來後再打電話給吉敷,並請吉敷稍等。吉敷回說明白了,正準備掛電話時,突然想到要等多久呢。於是他便問了要等多久,但聽筒中傳來一片噪音。吉敷又問了一次,對方終於聽懂吉敷的意思,考慮了一會兒後說大概兩小時吧。吉敷心想難道要他在電話旁邊等上兩小時嗎?要是能自己去問就好了。
經過法醫檢查,發現九條千鶴子的身體沒有被強暴的跡象,這說明她死前沒有受到性侵犯。房間裏的現金也完好無損。吉敷覺得這些事實稍可告慰前來認領遺體的千鶴子家屬。但令人意外的是,家屬至今仍未與警方聯絡。兩小時後,今川派出所終於打來了電話。
“喂喂,我剛剛回來。”電話裏傳來福間巡警的聲音,音量比剛才大了,說明外麵很冷。“這裏正在刮暴風雪,汽車和機車都不能用,所以耽誤時間了,請原諒。”
“哪裏,給你們添麻煩了,我要請你原諒才對。”吉敷不無歉意地說,“那麼,情況究竟怎麼樣了?”
“這個嘛,九條小姐的爸爸說不去領回遺體了,請你們那邊處理就行了。”
“由我們處理?為什麼?”
“她爸爸說千鶴子已經離家很久,所以不管她了。”
“就算離家很久,可是千鶴子是在外地被殺了呀。”
“是呀。隻不過,九條家是個很複雜的家庭。所以……”
“哦,那是怎樣的家庭呢?”
“這個嘛……目前,她爸爸與續弦的妻子一起生活。九條千鶴子是前妻所生。至於她爸爸與前妻之間的問題,又是說來話長了。千鶴子非常憎恨這個家庭,所以很早就離開了。她爸爸與現在這個妻子又生了一個女兒,這個小女兒後來也去了東京。”
吉敷除了“是嗎”也無話可說了。
在吉敷竹史的心中,死者的形象終於慢慢固定下來——她是個孤獨的女人。
吉敷又去了原宿,到M模特公司打聽九條千鶴子的事情。但在這個行業,不論是模特還是行政人員,流動的速度都很快。已經沒有人記得十年前在這裏當模特的千鶴子了。社長或許對千鶴子有點印象,可惜此時不在。
行政人員找出當時的照片檔案和資料,一邊看一邊推測與說明。大致情況是——千鶴子做的隻是被稱為初級模特的工作,大多是去地方上的百貨公司或超級市場發傳單。
吉敷問千鶴子為什麼不能成為一流模特呢?因為吉敷覺得千鶴子長得非常漂亮,是檔案中最美麗的女子。
“可能沒有個性吧。”這位行政人員立刻回答,“她沒有強烈的、可以讓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東西,所以隻能去地方上對著老頭兒和老太太發發傳單而已。”
吉敷不太認同,但轉而一想,那北岡不就是半個老頭兒嗎?
“要成為一流模特,必須具備許多條件。像時裝模特,不僅服裝要考究,還要注意鞋子乃至飾物等小地方,營造出整體的高貴氣質。決心成為一流模特的人跟從開始就隻打算兼差賺外塊的人是涇渭分明的。這女人顯然是後者。”
吉敷最後的問題是:“是什麼機緣使這女人進入模特公司?”
行政人員邊看資料邊說:“那一定是星探做的好事,在大街上發現了這個女人。”
再問星探是誰?他說那人多半也是兼差的,早就離開公司了。此時社長回來了,行政人員向社長行了個注目禮後就離開吉敷做自己的事去了。所謂的社長,看起來還很年輕,留著較長的頭發。吉敷暗自揣測他與自己的年紀差不多吧,但一問之下,原來社長已經四十八歲了。
吉敷指著行政人員留在接待處桌上的資料照片,繼續向社長打聽九條千鶴子的事。社長把自己的名片遞給吉敷後,一麵把名片夾放入懷中,一麵注視照片,然後說依稀記得這個女孩。
“她是個怎樣的女孩呢?”吉敷問道。
社長交抱雙臂,說道:“嗯,我對她已經不大有印象了。”
“她是個讓人印象淡薄的人嗎?”
“嗯,可以這樣說吧。你看她相貌長得很漂亮,但這樣的美女在公司裏多得是,所以反而不引人注目了。”說罷,社長從口袋裏摸出香煙。
“這女孩有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譬如說好勝心很強之類的。”
“不,我沒有這樣的印象。如果她的好勝心強,我一定會有印象的。”
“那你記不記得她剛到公司時給你的印象?”
“這倒還記得。她是個溫順的女孩。我因為在這行打滾的時間長了,所以一見麵就感覺得到她在這行業不容易出頭,也做不了太久。”
“哦,原來如此。”
“我認為,她的漂亮,反而是她成功的絆腳石……噢,她怎麼啦?”
吉敷回答說千鶴子被殺了。社長露出非常驚訝的樣子,香煙夾在指間一動不動。
“她為什麼被殺呢?”社長問道。但吉敷無法回答,還反過來問社長有沒有什麼線索。社長搖搖頭,並堅稱在公司的女孩當中,她應該是最不會遭遇不測的人。
“你的意思是她很溫順嗎?”
“是的。從任何角度來看,她都是個樸素、普通的女人。在我心目中,她是那種會早早結婚成家的人。”
“她的異性關係如何?”
“我從不介入模特的隱私,否則我的工作就做不下去了。不過大致的情況我還知道。我覺得她在這方麵很老實。”
“那就是說她是個普通女人嘍?”
“應該是吧。剛才我說的普通女性,指的就是這個意思。”
“從這點上來說,她是個乏味的人,她從來不開玩笑,也沒有什麼才能和智慧。畢竟是鄉下出身,難免給人高中裏‘圖書委員’的感覺。像她這樣的人會被人謀殺,實在令人不解。我對她的死深表同情。”
“那麼,關於她被殺的事真的完全沒有線索嗎?譬如說有人恨她之類的。”
“完全沒有。如果說她真的被人尋仇殺害,那也不是在模特公司的時候結下的仇。相反的,如果她是因為在這公司裏的事情被殺,那公司裏所有的模特都該被殺了。”
“她是個溫順的女孩。剛來公司時,給我的感覺是——雖然長得很漂亮,卻像個老實的女學生。她沉默寡言。當我拿出香煙叼在嘴上時,她忸忸怩怩地猶豫著要不要用打火機替我點火。這情景到現在我還記憶猶新。像這種人,怎麼可能有人恨她。至於離開我們公司後的變化,我就不得而知了。”
依照綠色家園公寓的戶穀太太提供的證詞,十八日下午三點二 十七八分從九條千鶴子房間逃走的年輕男子的拚圖終於畫出來了。吉敷把由模特公司保存的九條千鶴子照片作為受害者照片放在拚圖右下角,做成通緝用的海報。一般來說,為了顧慮家屬的感受,通常不會把受害者的照片印在通緝海報上。但在這個案子裏,倒不用顧及家屬的問題。再說受害者是個美女,吉敷覺得把照片印上去,說不定能收到意料之外的情報。後來的情況顯示,吉敷的做法是正確的。在疑犯拚圖旁邊寫著以下說明文字——年齡約二十四五歲,小眼睛。堪稱英俊。身高一百七十八公分上下,體形瘦高。頭發後梳,長發上抹發蠟。表情鬼鬼祟祟,像是不務正業的人。通緝海報完成後,立刻以東京為中心向四處發放。
吉敷拿著這張海報,再度與染穀、高館、北岡三人會麵。但是他們看了疑犯拚圖後,都說不認識這名男子。吉敷暗中調查了這三個人周圍的人,發現了一些有趣的事實。相對於田園交通的北岡是白手起家的企業家,染穀醫院的院長染穀卻是養子,他繼承的是嶽父的事業。吉敷向染穀醫院的護士詳細打聽了染穀的情況。
染穀辰郎的妻子萌子是招贅的獨生女。聽說辰郎親自來醫院見過萌子的父親,對方感到滿意後,將他收為養子。可是,萌子的父親染穀達吉是有名的一言堂院長,辰郎在他底下隻能坐冷板凳。幸好隻挨了四五年時間,達吉夫婦相繼死去。辰郎終於揚眉吐氣,大權在握,似乎為了補償過去所受的委屈,他竟開始出入歡場,於是與萌子的夫妻關係逐漸冷漠。
染穀家從戰前便世代在新橋經營醫院,但到萌子一代,不知為何卻生不出男孩。在萌子之前及之後都生過男孩,但兩個男孩都在三歲時病逝。沒有辦法,隻好為萌子尋找贅婿。結婚時間據說是在昭和四十四至四十五年[6]間,當時辰郎大約三十五六歲,而萌子的年紀已在四十上下了。
吉敷滿懷興趣,獨自去大田區田園調布的染穀家拜訪萌子。
染穀家位於靠近多摩川河堤的斜坡途中,路邊堆砌著黑色的大石塊,證明這是很古老的房子,石牆的一部分改成車庫,可以看見到裏麵停著的奔馳。石牆之上是鋪滿草皮的廣闊庭院,周圍圍著鐵絲網。在庭院深處,有一棟古老發黑的日式房屋。染穀萌子的頭發黑白混雜,看來已是步入老年。不過她高齡產子,與辰郎有個正在讀初中的兒子。據說是一結婚就懷孕了。萌子給人的印象非常安靜,沉默寡言。她的身子瘦削,雙頰凹陷,但有種獨特的氣質,讓人一看就知道她受過良好教育。
家裏好像沒請女傭,萌子親自為吉敷泡茶。吉敷向萌子請教她與辰郎認識結合的經過。萌子簡單地回答說,那是父親在醫科大學的教授朋友從自己的學生中選了一位介紹給他們的。吉敷很想多了解一點關於辰郎的事情,但被萌子委婉地拒絕了。對於已步入老年的妻子來說,談到長相廝守的丈夫時,往往守口如瓶。
不過,染穀與萌子之間的事,畢竟與九條千鶴子被殺沒有關係。嫌疑最重的,顯然是那個梳油頭的年輕男子。對九條千鶴子的調查越深入,越能感到她是個孤獨的女人。成城警署的刑警四處查訪後並沒發現她有什麼朋友或戀人。這樣的女人,為什麼會被人謀殺呢?而且,不但死於非命,還被剝去臉皮!啊!情何以堪!真是個可憐的女人。
[1] 東京警視廳所在地。
[2] 即臥鋪車。
[3]公元一九五○年。
[4]日本著名喜劇演員,本名田所康雄,出身貧苦,在係列電影《寅次郎的故事》中扮演寅次郎,被譽為“東方卓別林”。
[5]日本著名演員。
[6]一九六九至一九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