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藍色列車的幽靈(2 / 3)

“啊,剛才你說九條小姐在東京車站朝窗外看,是嗎?”吉敷想起來似的問道。

“是呀。”

“她注視的是月台嗎?如果是這樣的話,她是不是在等人?”

“不,我沒有這種感覺。她似乎是在看遠處的街道。”

“街道?”

“是呀,她望著遠處街道上的霓虹燈,有種依依不舍的感覺。”

“看霓虹燈?”

“嗯。這女人臉上露出了寂寞的表情,讓人想起‘紅顏薄命’這個詞。”

吉敷突然覺得氣氛變得凝重起來。“除此之外,有沒有注意到這女人有什麼異常的舉動?”

“這個嘛,她經常站在車門口的平台上。”

“你是說她站在走廊過道上嗎?”

“不,不是走廊過道,是兩節車廂連接的地方。”

“她站著做什麼呢?”

“不知道。我曾經跟她打過招呼,結果反而影響了她的心情,她輕聲說希望能夠那樣靜靜地站著。我們倒有點替她擔心了。”夫婦倆齊聲回答。吉敷不由地做了一個深呼吸,然後陷入沉思。

“啊,刑警先生。”小出夫人說道,“九條小姐怎麼啦?”

吉敷沉默著,過了一會兒才抬頭問道:“你們在列車上見到她,的確是十八日的事嗎?”

夫婦一起點頭。

“是十八日的哪一班列車呢?”

“隼號。”

“發車的時間?”

“十六點四十五分從東京站出發……”

“你是什麼時候見到九條小姐的呢?”

“這個嘛……她一直站在車廂連接處,我們每去一次廁所都會見到她。直到晚上九點左右,她還在那裏。我上前問她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拿點暈車藥給她。她搖搖頭說沒有不舒服,又說馬上就要回房間睡覺,但說完後還是站在原地。”

吉敷又歎了口氣。“此後就沒有再見到她了嗎?”

“是的,因為我上床睡覺了。”

“第二天十九日呢?”

“第二天早上我從遠處看到她在餐車,心想要不要上前跟她聊幾句,可是看到隻有她一個人,我就沒有過去。”

“我倒是跟她說了幾句話,但回到一號車廂後,她的舉止有點畏縮,好像在躲避什麼人似的。”小出夫人說道。

“她在終點站西鹿兒島下車嗎?”

“不,她在熊本站下車。”這一次是由小出老人回答的,“於是我舉起相機,從窗口拍下她在月台上行走的背影。看,就是這張,還沒有放大。”老人給吉敷看另一卷底片。吉敷看到很小的千鶴子的背影。

“唉,我畢竟老了,不大能準確拍攝遠方景物了。”

“這是熊本站的月台嗎?”

“是的。”

“到熊本站時是幾點鍾?”

“你要知道正確的時間,就得看列車時刻表了。大概是十一點左右到熊本站吧,正好是午飯前。”

吉敷不由得又歎了一口氣。午飯前在九州熊本,就算立刻掉頭返回東京,也要十九日晚上才能到。這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

吉敷再度陷入沉思。小出擔心地問吉敷怎麼了。吉敷說沒什麼。

“噢,你們兩位經常一起外出旅行嗎?”吉敷暫時把話題岔開。

“不,夫婦一起外出旅行的情況不多。”老人答道。

“不是不多,而是完全沒有。”夫人作出更正。

“這倒是。不過十八日那天是老太婆的生日,兒子媳婦特地買了車票,由我陪老太婆參加這次藍色列車之旅。”老人說道。

吉敷心想:如此看來,搭車日期是十八日絕對錯不了。巧的是,吉敷的生日也是十八日。

“九條小姐她怎麼啦?”夫人再度詢問。她好像也感覺到事有蹊蹺。

“嗯,九條千鶴子小姐死了。”聽吉敷這麼一說,兩人雙眼圓睜,瞠目結舌。

“什麼時候的事?”過了好一陣,老人才問道。可是,對於這個問題吉敷難以回答,因為連吉敷自己都還沒搞清楚九條千鶴子確切的死亡時間。

“果然如此啊。”老人歎息道。

夫人也有同感。“總覺得她是紅顏薄命。”

吉敷從這些話中似乎聽到某些言外之意。

“真可憐。發生了什麼意外嗎?”

“不,她是被謀殺的。”

兩人再次睜大雙眼。“凶手是誰?是什麼人幹的?”

“我們正在調查中。”聽吉敷這麼說,兩人終於明白了吉敷上門拜訪的目的。吉敷這時想起《相機A》雜誌的編輯說過的“你見了他就明白啦”這句話——兩位的確是親切厚道的老人。

“真可憐啊,我在列車上還要了那女孩的地址,正準備把照片和雜誌寄給她呢。”

“你們還交換了名片吧,”吉敷說道,“我也拜訪過神田的長岡先生了。”

聽到長岡這個名字,老人想了一下,然後說:“啊,是那時候在列車上遇到的先生,他給了我名片,可是我的名片正好用完了,沒法給他,真遺憾。”

室內的氣氛再次變得凝重起來,調查工作隻能到此為止了。

3

從小出老人家裏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吉敷在行德站前的公用電話亭,打電話到銀馬車夜總會,叫出誌保後,問她記不記得千鶴子曾說過要搭十八日的藍色列車之類的話。

誌保說沒有印象。吉敷再請她叫行子聽電話,問了行子同樣的問題。行子聽了馬上回答說千鶴子親口對她說過會搭十八日下午四點四十五分發車的隼號去九州,千鶴子還欣喜若狂地說給其他同事聽。吉敷聽了之後感到一股寒氣撲麵而來。

像是怪談,又像是事實,不,應該說是隆冬怪談吧。九條千鶴子很早就是藍色列車迷,這次終於買到單人寢台車票,滿心歡喜地準備搭車旅行。可是,就在出發前一刻,她出乎意料地被人殺死,但她的精神不死,靈魂離開身體後,還是按原計劃去了東京車站,並搭乘隼號列車!

第二天,吉敷一大早就去櫻田門警視廳,跑到法醫課,坐在船田的辦公桌旁,等著船田上班。三十分鍾後,船田看到吉敷等在自己的辦公桌旁,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然後笑著說:“啊,竹史君,你工作起來真是幹勁兒十足。又是為了成城那個被殺的女人吧?”

吉敷點點頭,但此時他沒有開玩笑的心情。

“看你雙眼通紅,昨晚沒睡好吧?”船田關心地問道。

“我無論如何解釋不了九條千鶴子那個女人的死亡時間。可不可能把死亡推定時間再往後推一點?”

“推到什麼時候?”

“十九日晚上。”

“天呀!那可不行。”船田立刻回答。

吉敷一麵把額頭上的頭發往上撥,一邊問:“為什麼?”

“理由很多呀。之前我說過,首先從水母皮的角度來看,就足以否定你的假設。”

“水母皮?”

“嗯,我想你應該知道,長時間浸泡在水中的屍體,手腳皮膚會發白膨脹,稍微用力就能把手腳指甲剝離。假設如你所說那屍體是在十九日晚上才浸入浴缸,那麼到二十日下午五點我們抵達現場之前,屍體浸在水中的時間大概隻有二十小時左右,不會超過二十四小時。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皮膚不可能開始膨脹。我有足夠的自信,那女人的屍體在水裏浸泡了至少三十個小時。”

“三十個小時?”

“嗯,我對三十個小時這個數字有十足的信心。不到三十個小時,屍體就不會呈現出那樣的狀態。你應該知道,我處理過很多浸泡在水中的屍體及溺死者的屍體。”

“你是指死後浸泡在水中的時間?”

“對,是死後。”

“不包括活著的時間?”

“是的,不包括。”

“如果二十個小時的話……”吉敷拿起放在桌子上的紙開始計算。

“假設我們到達現場的時間是二十日下午五點,在這之前三十個小時,也就是十九日上午十一點……”

吉敷眼前浮現出了小出老人的樣子。千鶴子在熊本下車的時間應該是十一點左右吧——吉敷立即查閱列車時刻表——沒錯,隼號列車到達熊本站的正確時間是十一點零八分。

“三十小時是非常保守的估計,我想,實際情況恐怕還要多於這個時間。總之,三十個小時是所謂的臨界線。”

吉敷用左手拉扯著頭發,陷入短暫的沉思。船田說明了推斷死亡時間的各種條件。這裏麵,最重要的條件是“腐敗變色”問題。死後二十四小時至三十六小時的屍體,下腹部會開始呈現水藻綠色,然後遍及全身。千鶴子的屍體已經出現這種情況,所以,他絕對不同意這具屍體距離死亡還不到二十四小時。船田接著繼續解釋,但吉敷無心再聽。因為光是水母皮的問題就已經夠他費神的了。

九條千鶴子的屍體浸泡在浴缸裏至少三十個小時。屍體是二十日下午五點被發現的,那麼,屍體至少從十九日上午十一點起就已經浸泡在浴缸裏了。想到這裏,吉敷突然想到自己忽略了很重要的一點——屍體的發現。要知道首先發現屍體的不是警方,而是向警方報案的人。能找到這個人的話,一定能找到更詳細的資料。

吉敷再度回到成城,跑到綠色家園公寓。他一麵仰望現場,一麵繞公寓走了一圈。公寓周圍並無高層建築物。吉敷找到公寓管理員,向他借了三○四室的鑰匙,打開玄關大門。堆積的報紙已經不見了,無主房屋特有的氣味開始飄蕩。他進入浴室。浴缸內沒有水,瓷磚上已積了一層薄薄的灰塵。浴室的小窗關著。不用說,窗戶用的是毛玻璃,從外麵無法看清裏麵的情況。吉敷站在浴缸邊,抓住窗框上方的把手,用力往下一拉,窗戶往內側打開,外麵的冷空氣馬上湧進浴室裏。

空氣流通情況很好,這扇小窗戶正是用來散逸室內水蒸汽的。而且,即使打開窗戶,外麵也不容易看到浴室裏的情形。那麼,報案者是怎麼知道浴室裏發生的事的呢?

在吉敷眼前,靠在浴缸裏死去的九條千鶴子的身影再度出現——她的腰部前移,形成很深的坐姿。下巴微微上抬,後腦靠在浴缸邊緣。吉敷在千鶴子那可憐的臉部,用想象把臉皮疊上去。然後,他仰頭看著小窗的“V”字形窗縫。冬天的冷空氣偶爾會從這裏猛烈地吹進來,發出呼呼的聲響。在這聲音的前方,一棟大廈像海中島嶼般浮現眼前。那是……

那大廈跟綠色家園公寓之間有段距離,估計至少在五十米以上。吉敷還能看到那棟大廈陽台上的人,不過看不清是男是女。不用說,那棟大廈的人也能看到這裏。透過浴室小窗的“V”字形窗縫,或許能看到浴室裏的人吧。可是,這浴室裏的人是死人呀,已經不會動了。對方即使站在某個能窺視浴室的位置,恐怕也要花幾個小時細心觀察才能發現問題。再說,用肉眼很難辨認,那麼對方很可能是用望遠鏡了。

吉敷下樓,把房門鑰匙還給管理員後立刻打電話給船田。他要證實自己的記憶。船田在電話那頭斬釘截鐵地說:“當時浴室的窗戶是開著的。”

4

安田常男焦慮不安。他提心吊膽地舉起雙筒望遠鏡望向對麵那陽台上殘雪未消的房間,隻見窗簾全部拉開,房間裏滿是穿著製服的人,正忙碌地檢查著。其中一人打開窗戶,走出陽台踏在積雪上環視四周。刑警的眺望讓安田差點心跳停止。當安田想到警方早晚會發現自己的存在時,便對自己打了那通匿名電話的行為深感後悔。安田所住的公寓,不僅是陽台,從廚房水槽上方的窗戶,也能看到對麵那個女人的房間。不過要從“V”字形窗縫看到那個女性死者的臉,就非得在陽台不可了。

所以,安田不得不忍著嚴寒,在大雪覆蓋的陽台上長時間觀察。就這樣,不知不覺間得了感冒,隻能對著稿紙不停地擦鼻涕,弄得鼻頭又紅又腫。胡亂吃了點感冒藥後,胃又痛了起來,接下來又是腹瀉,讓他整整瘦了一圈。一個月過去了,那個女人的房間裏再也見不到人影,看來,可以恢複原本的寧靜了。正當安田覺得可以鬆一口氣時,門鈴突然響了起來。

大概是有人上門來推銷或訂報之類的吧,安田自認為對付推銷員還算是有一套的,所以連貓眼也不看,就把房門打開。但站在門口的不是常見的西裝筆挺的推銷員,而是個瀟灑的男子。他可能超過三十歲了,但看起來隻有二十五六歲的樣子。安田心想,這可能是個另類推銷員吧。

“你要推銷什麼?”安田用不耐煩的語調冷不防地問道。這段時間他一直在感冒,到現在還微微發燒,再加上連續腹瀉,安田覺得有點虛脫。顯然,安田不準備在大門口跟推銷員長時間對峙。

可是,對方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用早已習慣成自然的動作從大衣內袋中掏出證件舉在安田眼前。證件封麵燙印著三個金色大字——警視廳。安田呆呆地看著這三個字。

“是你打匿名電話報警的吧?”刑警對著這素未謀麵的男人很有把握地說。

安田因為這句話的衝擊而再次呆住了,眼前直冒金星。等到稍微回神之後,他才重重地點了兩下頭。如果站在玄關說話,恐怕感冒又要加重了吧。安田願意把吉敷帶進屋裏再談。吉敷這個刑警看起來很隨和,沒有咄咄逼人的感覺,這跟安田心目中的刑警形象大相徑庭。

“哦,你是作家啊。”刑警看到書桌上攤著的稿紙後對安田說道。

“嗯,是的。”安田邊說邊慌忙收拾稿紙。安田所寫的,多半是豔情小說一類的東西。

“說實在的,打匿名電話報警,多少跟我的工作有關。”安田哭喪著臉說道。在這嚴冬時節,安田卻渾身冒汗。“我不過是個無名的小作家,不想因為這偶然的巧合出名,那樣反而會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說我是什麼變態色情狂之類的。”

刑警邊笑邊點頭。他的笑容頗有魅力。

安田清理好桌上的東西後坐到椅子上,開始仔細打量這位刑警的相貌,越看越覺得他是個美男子。“嗯,請問刑警先生大名?”安田向瀟灑的刑警問道。

“吉敷。”

“YOSHIKI?”

刑警說明自己名字的漢字寫法。名字取得好,年紀又比自己小多了,安田不免油然升起嫉妒之心。這家夥要是去夜總會,肯定會有一大群小姐一擁而上吧。

“請不要公布我的姓名。”安田用強硬的口氣說道。

“哦?”吉敷刑警露出不解的表情,突然覺得安田的神智是不是有點錯亂了。

“不,實際上,我隻是想請警方對我的姓名保密。我打匿名電話報警,純粹是出於想做個好市民的誠意。”說到這裏,安田覺得自己太卑躬屈膝了,於是又改用強硬的語氣說道,“無論如何,你們一定要對我的姓名保密!”安田怒氣衝衝,一張臉漲得通紅。

吉敷覺得這是個奇怪的男人,注視他片刻之後,慢慢伸手觸摸他的額頭。

“你做什麼?”安田的歇斯底裏再度發作。“我不過是個平凡的中年男人,我不想被人看成變態色魔。”安田粗暴地把刑警的手推開。

“你在發燒。”刑警說道,“而且熱度很高,不如躺在床上好了。”

被刑警一說,安田才驚覺自己因為發燒而變得狂躁不安。

安田躺在床上,刑警用濕毛巾敷在他的額頭上。安田終於平靜下來,他連連向刑警道歉,然後斷斷續續說了自己的目擊過程。刑警默默聽著。“就那樣,我看了好多次,都沒見到那女人有任何動作……”

“那麼,你最早用雙筒望遠鏡從浴室窗縫見到九條小姐是什麼時候的事?”

“天快亮的時候。”

“哪一天?”

“嗯……那天是十九日吧。對,對,我想起來了,那是十九日清晨,絕對沒錯。”

刑警露出迷惑的神情,說道:“你斬釘截鐵說是十九日,有什麼理由嗎?”

“當然有啦。十九日是星期四,那天是截稿日,星期三晚上我通宵趕稿,結果還是寫不完,不得不打電話給編輯部要求延期交稿……所以我清楚地記得那一天。”

刑警的臉上又蒙上陰霾。“十九日的什麼時候呢?”

“前麵不是說過了嗎?是天快亮的時候。那時天色還很暗,我走到陽台,想讓頭腦清醒一下。從現在這個季節來看,大概是六點多吧。”

“原來如此。我可以去陽台看看嗎?”刑警起身,隨手拿起放在書架旁的雙筒望遠鏡,走到陽台。吉敷在陽台上舉起望遠鏡觀察對麵公寓,口中喃喃念叨著:“果然如此,看得很清楚啊。”刑警親眼證實了安田的證言。

回到房中,又問了安田兩三個其他問題後,吉敷便說要告辭了。安田要從床上掙紮著坐起來,吉敷連忙用手製止,請他不必起來。

“那麼,我的名字可以保密嗎?”安田焦急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