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藍色列車的幽靈(3 / 3)

“或許吧。”刑警答道,“隻要情況許可,我們就不會公開你的姓名。”

聽刑警這麼說,安田露出不安的神色。吉敷趕忙堆笑道:“請放心,我們一定盡最大努力替你保密。”

安田稍微安了點兒心。吉敷正要離去時,安田又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叫住了他。

“什麼事?”

“對麵公寓那個女人,身材一流吧?”

刑警感到愕然,然後稍微想了一下,說道:“啊,這我倒沒有注意。”

5

二月底,正當吉敷在成城警署的搜查本部大傷腦筋的時候,一位意想不到的人物出現了。此人叫中村吉造,曾經在櫻田門一課和吉敷共事。當時吉敷還很年輕,缺乏辦案經驗,中村是前輩,幫了吉敷不少忙。從今年初起,聽說他已經被任命為一課的後續搜查組負責人了。

“哎呀!中村兄來得正好,快幫我們早日走出迷宮吧。”

“看你愁眉苦臉的,我隻好來自討苦吃了。不過,能跟老搭檔重新合作還真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啊。”

中村一如往常穿著夾克,頭戴貝雷帽。這是他的標準裝扮。以前曾有一個引起社會震驚、連續奸殺女性的色魔,也喜歡戴貝雷帽,開白色跑車。所以一時間,大家都開始討厭戴貝雷帽的人,使得中村遭受牽連,頻頻遭人白眼。但他不為所動,還是照戴不誤,可見他有多愛貝雷帽。中村脫下夾克,一麵把衣服掛在椅背上,一麵把一本雜誌丟在桌子上。“你看看這個。”

這是一本旅行雜誌。中村在吉敷旁邊坐下後,翻開做了標記的某一頁,對吉敷說登在上麵的文章你一定會感興趣,因為這篇文章對本案而言相當重要,所以抄錄如下:

與我一起吃飯的幽靈

長岡七平

今年一月十八日,我終於如願以償,搭上了隼號藍色列車的單人寢台。在車上,我邂逅了一位不可思議的女子。從列車還停在東京站開始,這位女子便沐浴在照相機的閃光燈中。穿著灰色毛衣,如同明星般的美女,散發出模特的風采。列車經過熱海後,我靠近走廊的窗戶,眺望漸近暮色的窗外風景。

“你知不知道餐車在哪節車廂?”背後傳來女性的聲音。回頭一看,就是方才看到的那位女子,她那端莊的容貌,在我眼前熠熠生輝。

我模仿外國電影的台詞,裝腔作勢地告訴她餐車離這裏很遠。然後,我懷著冒險的心情說:“怎麼樣?要不要喝一杯比餐車更加美味的咖啡?”

“啊,附近有咖啡喝嗎?”這女子頓時顯得神采飛揚。

“有的。”說完我便拉開我單人寢台的房門。

出發前,我特地到我家附近的咖啡店要了香濃的咖啡裝在保溫瓶裏,帶到了車上,同時也帶準備了三明治。這兩樣東西,幾乎成為我出門旅行時如影隨形的必備品。那位女子跟我進了單人寢台室,她似乎對我產生了好感。

在裏麵喝完咖啡,她向我致謝後就走出房間,然後不知為何,在兩節車廂的交接處站了很久。我走近問她為什麼一直站在這裏。她說不為什麼,隻是想多站一下而已。接著,她又對我說了一段仿佛謎語般的話:“我喜歡夜晚,喜歡月光和柔和的熒光燈。太陽光對我來說,太過強烈了。”

我出外旅行時都很早休息,是為了能在隔日清晨看到旅遊地的日出。這一天我也早早睡下,第二天一早起床時,那女人的身影已在車廂連接處消失了。不過,之後在餐車上我又見到了她。她換上一件深紅色毛衣,為了遮光而戴了一副深色太陽鏡。我想起她昨晚說的話,看來她真的討厭陽光。我笑著對她說:“請我吃飯吧。”

在午前陽光的照耀下,她的美麗很特別,仿佛像死人一樣有著能透光的白皙皮膚。

“我們在東京還能見麵嗎?”我不知不覺握著她的纖手,說出這樣的話。

“不大合適吧。”她說道。接著,她又說出謎一般的話語。“啊,一切都在夢中。”

女人在熊本站下車,離開了隼號。唉!我不可能與她再次相逢了。這倒不是說她不給我見麵的機會,而是她根本是個死人。日後我偶然見到通緝殺死這女人的一名年輕男性嫌疑犯的海報,海報一角印著她的照片。此事為我帶來了巨大的衝擊,是我有生以來前所未有的。這衝擊不僅僅是那女人被人謀殺,問題在於她的死亡時間——一月十八日下午三點二十分左右。無論如何,這時間要早於隼號從東京車站出發的下午四點四十五分。

也就是說,那時候她已經是個死人了。我曾經和死人一起吃飯!

6

“我見過這篇文章的作者。”吉敷讀完文章後說道,“但我沒聽他說過在隼號列車上跟那女人一起吃過飯。”

“哈哈,這位七平先生看來是個愛虛榮的人,他想假裝自己有女人緣吧。”

聽中村這麼說,吉敷隻能苦笑,眼前浮現出小個子、稍胖、頭發略稀的長岡的模樣。長岡的臉上有一對小眼睛,相貌很普通,年紀也接近五十歲了吧。而且,他不僅外表普通,性格上也老實木訥。難以想象這樣的人敢握住在列車上初次相識的女人的手。所以,吉敷雖然口裏沒說,但心想這篇隨筆散文不過是反映長岡內心的願望罷了。

中村是地道的東京人,從任何方麵來看都是辛辣的男人。吉敷如果說出自己的看法,中村必然會拍手讚同。但吉敷不急於回應他的看法。他伸手拎起眼前的電話話筒,翻找筆記本中的電話號碼,然後撥號。

“這裏是長岡體育用品店。”電話那頭傳來女店員的聲音。問她長岡七平先生在嗎,女店員說請稍等,沒多久電話那邊傳來記憶猶新的長岡謙恭的聲音。吉敷告訴他自己就是前幾天上門拜訪的刑警,又說剛剛拜讀了他發表在旅遊雜誌上的大作,對方連聲說不敢當。

“聽說大獲好評喔。”吉敷信口開河說道。

“哪兒的話,不過是寫得比較通順而已。”長岡的回答謙遜之中帶有得意的感覺。

“在列車上,你與千鶴子小姐打得一片火熱喔?”被吉敷這麼一問,長岡在電話那頭“啊”了一聲。吉敷本來不想用盤問的語氣,但很明顯長岡在電話那頭尷尬了起來。

“我不知道你還跟千鶴子小姐一起用過餐呢!”

“嗯……”長岡支吾著。

事後想想,吉敷覺得自己的提問方式不大好,但當時並未察覺。長岡一定為文章暴露了自己的戀愛情結而感到難為情。“你和千鶴子小姐是一起吃的早餐吧?”

“啊……”長岡依然支支吾吾。

吉敷記得見到長岡時隻聽他說過早上在餐車見過九條小姐,會不會是自己記錯了呢?“你們一起吃飯了嗎?”吉敷再問一次。

“嗯,哦,啊……”長岡不知應該說些什麼,聲調中充滿羞愧的感覺。

“真是樁有趣的案件。”看著吉敷放下話筒,中村說道。

“非常奇怪的案件,很難理解。我是平生首次遇到如此稀奇古怪的事情。”吉敷說道。

“讓我看看《相機A》雜誌。”中村說道。吉敷拉開抽屜,取出雜誌交給中村。

“名不虛傳,果然是個美女!”中村使勁用手壓了壓貝雷帽的頂部。

“這個女人是什麼人?”

“銀座的小姐。”

“噢,那是秋田來的了?”

“不,老家是越後。為什麼你說秋田呢?”

“哦,她是越後美女嗎?以前的銀座小姐,大多來自秋田的雄物川流域,其次是博多一帶。”中村經常會炫耀一下他廣博的知識,但多半是些古老的話題。“聽說這女人死後臉皮被剝去了?”

“是啊。”

“好像奇幻電影啊。”

吉敷無言以對。他自己就好幾次有過這種感覺,但在潛意識中還是會抗拒這種想法。

“剝下的臉皮要用來幹嘛呢?”中村問道,“再說,我們能確定這個越後美人在隼號列車出發時已經死亡了嗎?”

“不,現在還不能斷言。十九日清晨五點左右,也就是說隼號列車……”說到這裏,吉敷翻開手邊的列車時刻表,邊看邊說,“正好從廣島站發車吧。這是九條千鶴子的死亡推定時間的下限,也就是說,她不可能活著到達下一站岩國。”

“有人見到這女人下車嗎?”

“她在熊本站下車。”

“什麼時候到達熊本的?”

“上午十一點零八分。”

“是十九日的上午十一點零八分嗎?”

“對。”

“如果立刻趕回東京,恐怕也要到十九日黃昏才能到吧……能不能把死亡推定時間拉近到十九日黃昏呢?”

“我也這麼想,但法醫課認為絕對不可能到這麼晚。船田那家夥信誓旦旦地說,如果那女人十九日下午才死的話,他就辭職不幹了。”

“既然那家夥這麼有自信,我們也不能不信了。”

“最重要的還在於那個女人的屍體在十九日一大早,也就是清晨六點半左右,就被人發現了。”

“這是怎麼回事?”

“離死者公寓五十米左右的一棟大廈裏住著一個落魄的作家,他好像經常用雙筒望遠鏡窺視那個女人的房間。”

“那是變態色情狂了,難得他竟成了協助警方的好市民。”

“他通宵趕稿,在天剛亮的時候拿著雙筒望遠鏡跑到陽台,發現對麵公寓裏的女人死在浴室裏。所以,中村兄剛才所說的可能性就完全不存在了。”

“哇,這倒是真的不可思議。十九日清晨六點半——這目擊時間可靠嗎?”

“可靠。”

“如果是真的話,那可就是超自然現象了。清晨六點半時列車隼號開到哪裏了?”

吉敷再度拿起列車時刻表翻閱。

“德山附近。隼號列車五點二十分從岩國站開出後,六點五十七分到小郡站。比它早一班的特快寢台車‘櫻花’號會在兩者之間的德山站停車,但隼號在兩站之間並沒有停車,所以清晨六點半時,隼號列車大概在德山站附近吧。”

“但此時九條千鶴子已經死在浴缸裏了,而且被附近的變態色情狂發現……”

“如此說來,我剛才的假設是完全不可能存在了。”

“是呀。”

“其實,連我自己也不相信,或許是孩子氣的想法吧。”說罷,中村陷入沉思。稍後他再度開口,而且似乎要逐字確認般地慢慢說道:“有這麼一個女人,她一直想搭乘單人寢台的藍色列車,但在列車出發的前一個半小時被謀殺。假設這是已確定的事實。接著,有人將女屍的臉皮剝去。可是,應該已經死去的女人,或者說有著相同容貌的女人,又接著搭上藍色列車……”中村說完後再度陷入沉思。

“中村兄,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想說什麼?你不明白嗎?”

“荒謬?”

“實在太荒謬了。”

“就像你所說的,這是奇幻電影裏的情節啊。”

“最近聽說精密的整容手術頗為風行呢。”

“整容手術能移植女人的整塊臉皮嗎?恐怕還做不到吧……”

“我不知道,因為我不是醫生。或許是拿去當做整容手術的樣本吧。”

“也可能拿臉皮去做另一張麵孔。”吉敷說完後不禁笑了起來。但沒多久,他內心開始產生陣陣的騷動,笑容隨即消失。他想起剛才讀過長岡的文章。那裏麵有段幽靈女的自白——我喜歡月光和熒光燈,討厭強烈的陽光。

“不願在日光下出沒,難道是換了臉皮的關係嗎?唉,實在搞不清楚為什麼要這麼做。”吉敷說完,又拿起電話打給船田。

船田接起電話。吉敷把剛才的想法告訴他。船田聽了哈哈大笑。“你來問我就對了。”船田說道,“要是你問我們主任或警察醫院的人,他們一定以為你有神經病。”

“臉皮移植不可能嗎?”

“當然啦,我從來沒聽過換臉這種事。”

吉敷掛上電話。

“船田說不行吧?”

“再跟他糾纏下去,船田恐怕要跟我絕交了。”

“船田也不過是堅持常識罷了。如果之前的假設不可行,剩下來的假設就隻能是有兩個女人,她們的相貌一模一樣,到了無法分辨的程度。不是這樣的話,就說不通了。”

“嗯,不過就算是雙胞胎,也不會這麼像,根本是同一人嘛。”

吉敷從抽屜裏拿出借來的所有照片,包括向小出老人借的底片。

“唉,從照片來看確實很像同一人,但要破解這個謎,一定得找出隱藏在裏麵的詭計。我仍然認為最大可能是有兩個長得一樣的女人。”

“嗯,是呀,但是……”

“但是什麼?”

“還是剛才說的,就算是雙胞胎,也不可能那麼像啊。”

“如果你不認同的話,就隻有另一種可能性了。”

“哦,還有另外的可能性嗎?”

“雖然比較牽強,但不失為製造這種稀奇古怪事件的方法。”

“說來聽聽。”

“這可能是一宗合謀事件,同黨有長岡七平和業餘攝影師小出夫婦等。隻要他們口徑一致,就不難製造這宗稀奇古怪的事件。對於《相機A》雜誌的編輯來說,他們無法正確判斷照片中的列車是十八日的隼號還是十七日的隼號,隻能根據附在照片上的說明文字排版印刷。這就是說,那女人搭乘的其實是十七日的隼號列車。長岡與小出夫婦在十七日的隼號列車上與那女人相遇、拍照、吃飯,然後統一口徑對警方說是十八日的事。不,就算不是隼號列車也沒關係,隻要有單人寢台,其他藍色列車也可以呀。”

“不,這做法行不通。”

“為什麼?”

“首先是服務員的問題。我也考慮過這個可能,為此還見了十八日下午四點四十五分發車的隼號列車上的乘務車長,他證實確有此事。”

“他還記得那女人嗎?”

“記得。畢竟是引人注目的女人,車長甚至還記得她的穿著——灰色的外套、灰色的褲子、深灰色的針織毛衣……就像從時裝雜誌彩頁中走下來的模特……”

“記得這些又怎樣?”

“很可能成為重要的線索。”

“為什麼?”

“這稍後再說。車長還說他清楚記得那女人在十九日上午十一點零八分在熊本站下車。”

“嗯。”

“那女人的車票是到終點站西鹿兒島的,但在中途下了車。”

“車長連乘客中途下車也記得?”

“是啊,因為搭乘單人寢台的乘客都是重要的客人,何況對方還是個美女。”

“原來如此。”

“再說,十七日那天九條千鶴子還去過銀座的銀馬車夜總會上班。我已經取得店方的證詞。不僅是十七日,十六日她也上過班。”

“是嗎?如此說來合謀作案的理論不成立了。看來還是有兩個長相相同女人的可能性大一點。噢,剛才你隻說了一半,重要的線索是什麼?”

“這個嘛,還是剛才我提到的服裝問題。關於那女人所穿的服裝,不隻隼號列車的服務員,長岡氏和小出老人都在證詞中提到,此外從照片上也能看到她的服裝。然後,在女人被殺的公寓浴室裏,我們看到在置衣籃裏和附近放著的內衣褲、灰色外套和灰色褲子,但是毛衣卻變成了粉紅色。”

“粉紅色?”

“是的。原來穿的灰色毛衣不見了。不過,也可能洗澡前穿的就是粉紅色毛衣,洗澡時脫掉了,洗完後準備換上灰色毛衣。現在我們還沒弄清楚的是,那是搭乘列車前的狀態嗎……”

“嗯,時間的先後很重要啊。”

“但是,灰色的外套、灰色的褲子配粉紅色毛衣,是不是不大協調呢?”

“這個服裝搭配的問題嘛……我也不清楚。”

“那以後再慢慢考慮吧。首先還是先把焦點放在有兩個長相相同的女人上麵,不確定這個問題,我就不能安心。你覺得呢?”

“嗯,就這樣吧。”

“那麼,就先調查這個被殺的九條千鶴子是不是有孿生姐妹。”

“聽說九條千鶴子的老家情況十分複雜,用電話查詢不太容易。”

“那就親自跑一趟吧,怎麼樣?”

“好啊。”

“你說那女人的老家在哪裏?”

“是在越後地區一個叫今川的地方。”

兩人起立,走到貼在牆上的日本地圖前。但是在地圖上找不到今川。吉敷回到辦公桌,拿起列車時刻表,翻到最前麵的鐵路地圖頁。

“啊,真讓人驚訝!這不是去年我去過的地方附近嗎……”中村指著地圖上的某處,繼續說道,“我去的是越後寒川,正好是今川的隔壁,那鬼地方什麼都沒有,實在是不毛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