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死者的時鍾(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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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案件與旅行有關,吉敷終於也要橫穿日本島了。匆匆忙忙登上東京車站九號月台,隼號的藍色車身已靜靜地停在月台邊了。

雖然是冬季,午後的太陽仍然高懸空中,讓人完全無法感受夜行列車即將出發的氣氛。不過,車身確實非常漂亮,與常見的新幹線列車大相徑庭。怪不得已死的九條千鶴子是這班列車的愛好者。

單人寢台設在一號車廂。不知在哪本書中讀過,列車最前方的晃動程度最小。踏入單人寢台車廂,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通道的地毯。靠右側窗邊是寬僅一公尺的走廊,走廊上鋪著小地毯,跟大飯店一樣。走廊左側排列著十四個單間包廂的房門。這是已在小出的相片中看到過的情景,通道上沒有見到其他乘客的身影。

打開房門,正如在走廊上時想到的,裏麵的空間十分狹窄。不過在椅子兼臥床的座席上麵,鋪著潔白幹淨的床單。枕頭套也洗得如雪一般潔白。地板上擺著與車身顏色一樣的藍色拖鞋。吉敷頓時沉浸在舒適溫馨的氣氛之中。窗子小了點,大概一平方公尺大小。因為是正方形的關係,看起來像飛機的窗戶。窗邊裝著一張小平台,把台麵往上抬起,下麵露出標有H和C的兩個水龍頭。轉開H水龍頭,流出滾燙的熱水。

彎腰坐在座席上,正好對著對麵的一麵大玻璃鏡。鏡子下方有電器插座。房門入口旁邊的牆上,並排著室內電燈開關和空調開關,還有寫著“警報”字樣的紅色按鈕。

吉敷脫下西裝外套,掛在牆上的衣服掛鉤上,然後橫躺在座席上。看來地方確實很狹窄,長度和寬度都明顯不足,對於身高一米七八的吉敷來說,想舒適地躺下來是不可能的。吉敷隻能縮肩屈膝,勉強睡在座席上。不久後他感覺即將發車,於是來到走廊。不知不覺間,走廊上已擠滿了乘客。月台上,拿著相機的人頻頻按下快門,閃光燈此起彼伏。吉敷親身感受了這藍色列車受歡迎的程度,然後回到自己的房間。

五點零九分列車在橫濱站停車,然後在抵達靜岡站之前將不再停車。從橫濱發車時,窗外已經是暮色深沉。當小田原的站名被迅速拋在車後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吉敷拿出列車時刻表,攤在台子上,查看隼號的停靠站名。隼號停靠的車站很少,靜岡之後是名古屋、歧阜,然後就是京都、大阪,這之後停靠三宮,接下來就是廣島了。

吉敷讓時刻表就這樣攤開著,以手臂為枕,上半身伏在台麵上小憩。稍後他才橫躺在座席上,室內一片寂靜。到目前為止,他從未有在火車的單人包廂裏躺臥休息的旅行經曆,所以感覺十分特別。搭火車旅行竟然可以這麼愜意,讓他簡直為此感到忐忑不安。以前搭乘火車,差不多都是在座位上與其他乘客肩並肩地坐著,與對麵的乘客則是抵膝而坐。這樣長時間互不交談並互相回避視線,實在是件使人極易感到疲憊的事。就算是臥鋪,上下左右躺著其他人,情況也差不多。

單人寢台由於有板壁分隔,隱私得到完全的保護,吉敷覺得坐在裏麵安全而舒適,不過與此同時,也有一點孤單寂寞的感覺。來到走廊上,一旦遇上有同感的其他乘客,就不期然地想上前攀談幾句。此時對於長岡在他的文章裏流露出的情緒,吉敷因為親身坐在單人寢台之中而有了深刻的理解。尤其當對方是美貌女性時,這種情緒就更加強烈了。或許,有條件體驗這種豪華旅行的人都有這種心理吧。

吉敷來到走廊上,但外麵沒有人。列車正通過某個車站,月台的燈光射入車廂,在走廊的地毯上閃耀著多變的光影。吉敷幾乎看得入迷了。不久服務員進來了。他從第一間包廂開始逐一輕敲房門,看樣子是來查票的。有趣的是,所有房間都是聽到開鎖聲後才打開門,證明了乘客都把自己鎖在小房間裏。吉敷走進五號房,拿了車票後又回到走廊上等待。

查完票後,可能覺得無聊吧,陸續有乘客走出房間。有人去廁所,也有人去廁所附近的飲水機前飲水。這些人都沒有馬上回到房間,而是靠在走廊的牆壁上,觀察外麵的夜景。吉敷的思緒又回到了那件案子上。吉敷見到的這些乘客彼此之間似乎懶得搭腔。但事實上,吉敷自己也是這種心情。那麼,當這裏出現一位沐浴在相機閃光中的絕色美女時,一定會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平時,走廊上總是冷冷清清的。

不,等等,事情可能不是這樣,吉敷心想。千鶴子很樂意讓人拍照,與其說為了引人注目,不如說是別有用心。她不但在走廊上與人交談,甚至還跑到長岡房中聊天,這意圖不是很明顯嗎?為什麼這麼做?看來是為了留下自己的不在場證明。

也就是說,千鶴子的行為,完全是為了讓搭乘單人寢台的乘客對自己留下強烈而深刻的印象。一種興奮感在吉敷體內油然而生。對,就是這樣,這個推測是不會錯的。

可是,為什麼之前沒有想到這麼簡單的道理呢?噢,那是因為九條千鶴子是被害者的關係吧。一般人往往受限於這種先入為主的觀念。上述詭計似乎隻會被凶手使用,被害者沒有必要做這種事情。興奮感迅速遍布吉敷全身。這可是出乎意料的發現啊!以此為契機,說不定能打開破案的新局麵吧。吉敷心想,隻要改變視角,一切都將不同,過去發生的事轉眼間又回到符合常理的軌道,謎語也將逐一破解。吉敷預感上天的啟示即將降臨在他的身上了。

詭計!這完全是詭計!應該已死的女人在藍色列車上出現,那簡直是令觀眾膽戰心驚的魔術。是刻意的設計還是偶然現在還不確定,但這樣的魔術的確在這藍色列車上發生過了。此刻自己似乎已經隱約看到舞台幕後的情況。魔術的竅門一定就在這班藍色列車的單人寢台裏。

單人寢台——這樣的列車在日本的出現具有劃時代的意義。與過去列車的最大不同之處,在於它能完全確保乘客的隱私。這種包廂,不就是魔術師的箱子嗎?魔術師鑽進箱子後,當箱子再度打開時,觀眾不知道會從箱子中飛出什麼東西。有可能是鴿子,也可能是兔子,魔術師則消失無蹤了。

消失——吉敷的思考聚焦到這兩個字上。

此刻,查票工作已經完畢,三三兩兩站在通道上的乘客都已經回到了自己的房裏,大概是準備休息了吧。從此刻到天亮,服務員經過通道時也躡手躡腳的,因為他相信房裏的乘客都在休息。那麼如果乘客消失了又會怎麼樣?也許從完成查票工作的此刻到天亮,服務員都不會發現吧。

如果是雙層寢台或三層寢台,就不會這樣。因為在通道上可以見到乘客的鞋子,有的乘客甚至從布簾內發出雷鳴般的呼嚕聲。畢竟隻隔著一張布簾,裏麵有沒有乘客是很容易分辨的。但藍色列車的一號車廂情況完全不同,外麵的人對於完美密封的“箱子”中發生的事情根本無從知曉。到現在為止,自己一直把九條千鶴子放在被害者的位置。看來這是錯誤的。所有的謎不都是由此衍生出來的嗎?可以這麼說,千鶴子會成為被害者其實純屬偶然,原本應該死的是別人。千鶴子實際上隻是殺人事件中的工具之一。

對,就是這樣,吉敷心想。在他的腦子裏,推理的齒輪突然巧妙地咬合了,機器開始暢順地運轉起來。吉敷覺得,破案工作到現在才算走上了正確的軌道。消失,對,就是消失。千鶴子從這裏消失完全是按預定計劃行事的。她一開始就是為了這個目的而選擇有單人寢台的藍色列車。

為什麼要這麼做呢?顯然,她是為了製造不在場證明。

小出老人為她拍照,剛好正中她的下懷。因為這樣子,就留下了她搭乘隼號列車的確鑿證據,也給同車廂的乘客留下強烈的印象。接下來,她把自己關在單人寢台中。等夜深人靜時,又偷偷溜出來,在某個車站下車。然後她火速折返東京,執行預定的殺人計劃。

接下來,她用某種方法趕上和再次潛入這班隼號列車,在天亮之前回到自己的單人寢台裏。就這樣,在犯罪的時間裏就給人留下她一直在藍色列車裏的印象,也就是製造了非常完美的不在場證明。但是,隻要這計劃中的某一環節出了問題,事情就可能失敗。看來,在計劃進行過程中的確發生了意外,以至於功敗垂成。那麼,她回到東京後又是用什麼方法追趕藍色列車呢?有速度可以超過藍色列車的火車嗎?

不,要追趕藍色列車顯然不能用火車,隻能利用飛機。

這麼說來,千鶴子並非在十八日下午三點過後被殺。實際情況是,佐佐木離開後她匆匆忙忙趕往東京車站,按預定計劃搭上藍色列車。

這樣的想法其實是理所當然的。當得出世界上並不存在兩個千鶴子的結論時,就應該想到這一點了。也就是說,十八日下午三點過後,千鶴子已沒有進浴室洗澡的時間了,隻剩下趕往東京車站的時間。既然佐佐木沒有加害她,所以她唯一的行動就是去東京車站搭乘藍色列車,這是邏輯思維推斷的結論。由於她根本沒有多餘時間,被佐佐木搞亂的房間保持原樣也就可以理解了,她來不及收拾房間了。

再加上目擊者安田指稱十九日清晨見到千鶴子的屍體,正好證明千鶴子是偷偷從隼號下車回到東京後被殺的。這也是唯一的邏輯推論。另一個可以作為佐證的是凶手拿走灰色毛衣的行為。凶手之所以要拿走灰色毛衣,顯然是因為毛衣的胸部有被刀刺穿的洞,而且沾上了血。但是在隼號列車上拍攝的千鶴子的照片中,她所穿的灰色毛衣既沒有沾血,也沒有破洞。由此也可證明千鶴子是在拍攝照片之後被殺的。

女性死者沒有臉皮,這給發現她的人帶來巨大的疑惑。剝皮這種可怕的行為,相信並非凶手的惡作劇,而是隱含著某種重大意義。

那麼凶手是誰呢?或者說,千鶴子在藍色列車的旅程中途下車返回東京想殺的對象是誰呢?

2

吉敷發現自己一直站在走廊上思考問題。看看手表,已經是晚上二十一點二十分了,走廊裏鴉雀無聲。他想現在返回東京還不算太遲吧。如果要回東京,在下一站名古屋下車的可能性是很大的。列車大概快到名古屋了吧。吉敷趕緊走進房間,急忙打開列車時刻表。到達名古屋站的時間是二十一點三十七分。隻剩下十幾分鍾了,在這之前必須確定自己下一步的行動。

他彎下腰,匆匆翻閱時刻表。到現在為止,隼號列車還隻停過兩站,即橫濱與靜岡。十八日那天,千鶴子是絕對不可能在靜岡下車的。因為小出和長岡在將近九點鍾的時候還在車內見到她的身影。千鶴子很可能是在名古屋或歧阜下車的吧。

如果要返回東京,看來還是搭新幹線列車最理想,因為這樣可以節省時間。這樣的話,在名古屋下車的可能性就很大了,因為“光號”新幹線列車沒有停靠歧阜這一站。

吉敷打開新幹線那一頁,用手指在頁麵上滑動。縱向並列著幾班上行光號列車,名古屋的開車時刻分別是二十一點七分、二十一點十九分、二十一點三十一分……這幾班看來都不適合。手指移到最後一班上行光號列車處。對!時間正好。這班最後的上行列車叫做“光九十八號”,二十一點四十三分從名古屋開出。這時間與隼號列車到達名古屋的時間相差六分鍾,正好可以銜接得上。由於光九十八號是最後一班去東京的上行新幹線列車,如果千鶴子在名古屋之外的車站從隼號下車的話,就不可能搭上新幹線的上行列車了。以光九十八號為例,它在二十點五十三分從京都站開出,在二十點三十四分從大阪站開出,絕對不可能與隼號銜接。

所以,二十一點三十七分到達名古屋的隼號列車是可與最後一班新幹線上行列車銜接的唯一車次,而且在這個時間設有單人寢台車廂的藍色列車的車內乘客也已漸漸入睡。

從東京出發後,如果一早就在靜岡站下車,從列車上消失,情況反而不妙。因為時間還早,乘客還未入睡,長岡等人或許會敲千鶴子包廂的門,事情就會曝光。總之,隻有這趟隼號藍色列車,才能滿足各種微妙條件。比隼號早一班的藍色列車櫻花號雖然可以在比名古屋更遠的車站與光號列車銜接,但問題在於櫻花號沒有單人寢台。其他設有單人寢台的藍色列車是隼號之後第二班的富士號,但該列車無法跟光九十八號銜接,因為光九十八號從名古屋開出後中途不再停車,直達東京。

光九十八號到達東京的時間是二十三點四十六分,正好是午夜零點之前。如果千鶴子的確在這時間重返東京,吉敷覺得這就能為破解種種謎團帶來了巨大的契機。像成城公寓浴室裏的屍體問題,臉皮被剝去的問題等等,都可以迎刃而解。至於新幹線之外的列車就不用考慮了。無論搭乘哪一班車,哪怕是銜接度最好的普通列車,到達東京的時間也一定比光九十八號要晚。要知道光號列車是日本最快的列車。而對千鶴子來說,為了完成既定計劃,一定會希望盡早返回東京,哪怕是快一分鍾也好啊。

“現在怎麼辦?”吉敷問自己。已經沒有慢慢考慮的時間了,車窗外的霓虹燈開始閃耀著名古屋的字樣。吉敷趕緊起身,穿上上衣,套上外套,把從手提袋中拿出的東西重新塞進去,最後把列車時刻表也放入袋子裏,脫下拖鞋,換上皮鞋。確認房內沒有遺留任何東西後,吉敷走出走廊。此時,列車正好滑進名古屋站的月台。

下到月台後,吉敷把手提袋放在地上,扣上上衣和外套的扣子,然後拎起手提袋,快步往新幹線月台走去。因為離光九十八號的開車時間隻有六分鍾。最後一班的光號很空,吉敷坐上自由席後,又掏出列車時刻表研究。到達東京站是晚上二十三點四十六分,之後,九條千鶴子準備殺誰呢?

答案馬上就要揭曉了,因為推理已經走上了正確的軌道。這答案就是兩個月前留在染穀身上的四處傷痕。她的目標一定是染穀。從東京車站出來後,她就直接去了田園調布郊外的多摩川河邊。染穀有深夜慢跑的習慣,時間和路線都是固定的,所以千鶴子可以在此埋伏,等待染穀的到來。那麼殺染穀的動機呢?這個動機吉敷暫時還不清楚。千鶴子以前曾是染穀的情人,但兩人的關係早已結束。是過去的怨恨引起千鶴子的殺意嗎?但很快吉敷又想到另一種可能。

對,是妹妹的關係吧。一定是因為妹妹的關係而釀成殺人的動機。是什麼問題呢?那一定是——藥物。吉敷的思路似乎已經豁然開朗。

根據佐佐木所說,淳子持有相當多普通人難以獲得的高價藥物。這就顯示,淳子的情人是染穀辰郎醫生。或許,淳子是在千鶴子的住處遇見染穀的。醫生對於想成為情婦的女人來說是最具吸引力的;而對染穀來說,則在淳子身上感受到與她姐姐不同的魅力。畢竟,淳子比她姐姐年輕十歲以上。這樣的推測大概不會錯吧。佐佐木說淳子不缺錢用,吉敷也親自去過她新搬入的豪華公寓,那是與年輕女孩極不相稱的住處。顯然,她有染穀醫院院長的錢做後盾。但是,姐姐千鶴子一定為此感到痛心,因為她非常了解染穀這個男人。染穀是玩弄女性的高手,自己被他玩過也就認了,但絕不允許妹妹也成為他的玩物。更重要的,還有佐佐木透露的有關興奮劑的問題。

由於生活過得太愜意了,淳子開始與不良分子交往,服食興奮劑,玩起了敗德遊戲。

千鶴子急於切斷妹妹與不良分子的聯係,因此,必須先切斷妹妹的經濟來源。隻要經濟來源不中斷,妹妹也就不會中止這種敗德遊戲。但是染穀不是善解人意的男人,他不可能接受千鶴子的要求,結束與淳子的關係,反而以占有美麗的姐妹而沾沾自喜。千鶴子終於領悟到必須殺死染穀,除此之外,沒有第二種拯救妹妹的方法。

千鶴子還感受到時間的迫切性。因為這種狀況若繼續下去,淳子將沉迷於享樂而不願回到普通人的生活中,那也就意味著她會跟自己一樣,走上墮落的不歸路。

千鶴子既然動了殺機,便積極思考殺害染穀的計劃,最後想出了利用藍色列車製造不在場證明的方法。但千鶴子功虧一簣,殺人計劃以失敗告終。十八日晚上她埋伏在河堤時果然等到跑步而來的染穀。她在夜裏襲擊染穀,但隻刺傷了對方的腹部和手部,而且刀子被奪去,反而被染穀所殺。這就是九條千鶴子經曆的遭遇吧。

而在染穀方麵情況又如何呢?或許事前他不知道有人要暗算他,當他在深夜慢跑被人襲擊時,本能地拚命反抗,奪過刀子將對方殺死,卻發現企圖刺殺自己的是個女子,且是他熟識的情婦千鶴子。他必然大為震驚,心慌意亂。

接下來怎麼辦呢?按常理,他應該會先考慮自首。不論怎麼說,他不過是正當防衛。就算有過分防衛之嫌,至少他絕對沒有殺意。但是,他對於自首猶豫不決。就算證實了他是正當防衛,一旦殺人的消息外傳,名聲上總是不大好聽——他是個魁梧的男子,而對方是個纖纖女子。醫院的院長殺人,顯然會對醫院的經營帶來負麵影響。

麻煩的事還不隻這些。警方為了推測那女人的殺人動機,必定會追根究底地盤問自己和那女人的關係,並且向周圍的人展開縝密的調查。被調查的人中可能也會有人同情那女人,或許就會說出自己目前的情婦並揭發自己的風流史,這麼一來也會讓家人蒙羞。

更大的問題在於淳子。不管怎麼說,被自己殺死的是目前最寵愛的情婦的親姐姐。一旦被淳子知曉,她必定會痛恨染穀,很可能就此與自己分手。但反過來想,那事情發生在昏暗的多摩川河堤,事發時沒有目擊者。隻要把屍體藏起來,沒有人會知道。屍體不被人發現,殺人事件也就不存在了。總之,考慮到各種因素後,染穀決定不自首了。他可以若無其事地離開現場,繼續過著名利雙收的生活。

不過,在現場很可能留下一樣東西,讓染穀頗為擔心。不用說,這東西就是血。

由於河堤環境昏暗,難以看到血跡。但正因為眼睛看不到,染穀反而擔心會不會留下一大攤血。除了千鶴子的血,染穀自己也因受傷而流血。血當然會流到地麵上,隻是因為天黑的關係,難以察覺。要不要回家去拿手電筒再到現場調查?但調查不可能滴水不漏,一定會有疏忽的地方。再說,灑在地麵的血跡也不可能完全消除。想到這裏,不安和惶恐湧上染穀心頭。因為染穀是醫生,他知道一滴血或一片皮膚就可以暴露許多事實。

第二天天亮之後,行人看到數量不尋常的血跡或許會向丸子橋派出所報告。這麼一來,在警方調查之下,這血跡就會聯係到自己身上。就算自己連夜把九條千鶴子的屍體處理掉,警方對於“女子蒸發”事件還是要深入調查的,這麼一來,負責調查失蹤女子的刑警一定會注意丸子橋派出所的報告。如果因為這樣而讓警方把事件聚焦到自己身上,那將會招致比自首更嚴重的後果。

那麼,就將九條千鶴子的屍體棄置在河堤上如何?染穀肯定也這麼想過。看來,那樣做也不妙。因為警方會調查死者的身世以及相關人員,染穀遲早都要浮出水麵,何況那河堤是染穀每晚慢跑的必經之地。如此反複思量,染穀本來是有可能選擇自首的。但由於天公作美,消除了他的煩惱,使他作出隱藏屍體的決定。所謂天公作美,是指一月十八日後半夜到十九日淩晨三點下了一場大雨。吉敷終於明白促使染穀這麼做的原因了。

蹲在屍體旁束手無策的染穀,發覺天上落下雨滴,頓時有了“天助我也”的想法。他抬頭觀天,隻見黑雲壓頂,看不到星光,預計很快就有一場大雨。這麼一來,河堤上的道路就會變得泥濘不堪,血液被衝洗幹淨,事件的痕跡將消失無蹤。染穀終於下定了決心,他把千鶴子的屍體暫時留在河堤上,自己趕緊回家開車。

把屍體裝進車尾行李箱後,染穀也許先把車子開回自己家的車庫,在那裏可以一邊處理自己的傷口,一邊考慮棄屍場所。通常,凶手對屍體的處理,要不是沉入海中,就是埋在山裏。但染穀不這麼想——他竟把千鶴子的屍體送回成城公寓裏。

這是基於怎麼樣的想法呢?吉敷不得而知。但吉敷覺得這不是最好的處理方法,把屍體埋掉不是更幹淨利落嗎?

把屍體放在浴室的理由也不清楚,而且還要將屍體浸在浴缸裏。

脫衣服、脫掉全身的衣服……理由何在呢?他突然想起牛越說的話——凶手一定有脫掉千鶴子衣服的理由。是這樣嗎?必要性在哪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