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杉師傅說,我……說他認為我有……我可能有天分、有才能……嗎?”

阿金保證,巫師的確這麼說過,但什麼樣的天分則有待觀察。孩子的謙遜讓他大大鬆了一口氣。他已中意識到自己害怕鑽石會淩駕於他,會立刻展示力量——神秘、危險、難以預估的力量,阿金的財富、統治權及尊嚴,相較之下黯然失色。

“謝謝爸爸。”男孩道。阿金擁抱他後離開,滿懷欣慰。

兩人約在流經鐵匠鋪下方的阿米亞河邊,一片灰黃柳樹叢。玫瑰才剛到,鑽石便說:“他要我去跟鐵杉師傅修習!我該怎麼辦?”

“跟巫師修習?”

“他認為我有偉大超凡的天賦,在魔法上!”

“誰這麼想?”

“爸爸。他看到我們在練習的一些東西,說鐵杉認為我該跟著去修習,因為不去可能會很危險。喔!”鑽石用雙手敲打頭。

“但你的確有天分。”

鑽石哀鳴一聲,用指節搔搔頭皮,坐在兩人舊時遊樂場的泥巴上,柳林深處遮蔭的小空間。兩人可清楚聽到河流躍過鄰近石頭,聽到遠方鐵匠鋪傳來的鏗鏘敲擊。女孩麵對他坐下。

“你看看你會做的那些事,”她說:“如果你沒有天分,那你什麼都不可能會的。”

“小聰明,”鑽石模糊地說:“隻夠耍些把戲。”

“你怎麼知道?”

玫瑰的皮膚十分黝黑,有雲霧般濃密鬈發、薄薄嘴唇、專注認真的麵孔。四肢裸露而肮髒,裙子及外套破舊不堪。她肮髒的腳趾及手指纖細優雅,一條紫水晶項鏈在扣子掉光的破爛外套下閃耀。她母親阿纏靠著治愈術、醫療、接骨接生或販賣尋查咒、愛情靈藥、安眠藥漿等,賺取豐厚生活費。她有錢讓自己和女兒穿新衣、買新鞋、保持清潔,但她從未想要這麼做,家事也非她的興趣。她與玫瑰大多靠白煮雞及炒蛋度日,因為經常有人以家禽抵帳。兩房住屋的庭院裏雞貓橫行。她喜歡貓、癩蛤蟆、珠寶。紫水晶項鏈是她為阿金的伐木工頭成功接生兒子所獲的報償。阿纏不耐地比劃咒語時,手上一條條鏈子手環便閃爍敲擊。有時她會讓一隻小貓坐在肩膀上。她不是嗬護孩子的那種母親。玫瑰七歲時便質問她:“妳如果不想要我,為什麼生下我?”

“沒生過孩子,怎能好好接生?”她母親說道。

“所以我隻是練習品!”玫瑰咆哮。

“一切都是練習。”阿纏說。她個性並不乖戾,雖然極少想到要為女兒盡什麼心力,卻從未傷害她、責罵她,女兒要晚餐、自己的癩蛤蟆、紫水晶項鏈、巫術課程等,有求必應。如果玫瑰要求,她也會提供新衣服,但玫瑰從未這般要求。她自幼年便開始照顧自己,這是鑽石愛她的原因之一。有了她,他懂得什麼是自由;沒有她,他隻能透過聆聽音樂、歌唱、演奏音樂,獲得自由。

“我的確有天分。”他現在說道,又搓太陽穴,又扯頭發。

“別再虐待你的頭了。”玫瑰告訴他。

“我知道泰瑞認為我有。”

“你當然有!泰瑞怎麼想又如何?你的豎琴已經彈得比他這輩子彈得要好九倍!”

這是鑽石愛她的另一個原因。

“有巫師樂手嗎?”他問,抬起了頭。

她沉思,“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莫瑞德及葉芙阮會互相詠唱,而且他是法師。我想柔克有個誦唱師傅,教導歌謠、曆史。但是我從來沒聽過巫師當樂手。”

“我覺得沒什麼不可以。”她永遠覺得沒什麼是不可以的。又一個愛她的理由。

“我總覺得兩者似乎滿像。魔法和音樂、咒文和曲調。有一點是:你一定要把這兩樣做得完全正確。”

“練習,”玫瑰語氣頗酸地說:“我知道。”她向鑽石彈起一顆小石子,石子在中空變成蝴蝶;他向她回彈一顆石子,兩隻蝴蝶交互飛舞,翻騰片刻,才落回地上變為石頭。鑽石及玫瑰曾玩出幾種彈石子花招。

“你應該去,小鑽。”她說:“看看是怎麼回事也好。”

“我知道。”

“要是你能成為巫師該有多好!喔!想想你能教我的事情!變形……我們可以變成各種東西!變成馬!變成熊!”

“變成鼴鼠。”鑽石說:“說真的,我好想躲進地裏。我一直以為獲得真名後,爸爸會叫我學他那些東西。但這一整年,他一直拖延。我猜他老早就有這個念頭。但如果我去那裏,發現我當巫師的能力也不比我當記帳員好多少,那怎麼辦?為什麼我不能做我有把握的事?”

“嗯,你為什麼不能都做?至少魔法跟音樂一起?記帳員隨時都能請。”

她大笑,瘦削臉龐登時一亮,細薄的唇張開,雙眼眯起。

“喔,黑玫瑰,”鑽石說:“我愛妳。”

“你當然愛我。你最好愛我。要是不愛,我就對你施法。”

兩人膝行靠前,臉對臉,雙臂垂下,雙手相連,吻遍彼此臉龐。在玫瑰唇下,鑽石的臉如梅子般光滑飽滿,唇上及下頷邊微微刺痛,那是他剛開始刮胡子的地方;在鑽石唇下,玫瑰的臉龐光滑如絲,隻有一邊臉頰微微粗糙,她剛才用髒手抹過。兩人更靠近些,胸腹相觸,但雙臂依然垂在兩側。他們繼續親吻。

“黑玫瑰。”他在她耳畔吐出,他為她取的秘密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