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天鵝翅膀般白晰修長的船帆,載著“遠翔”號飛在夏日氣息中,穿過雄武雙崖,進入海灣,朝弓忒港航行。船滑入碼頭邊緣平靜海麵,風之造物自信優雅的身形,令舊碼頭邊釣魚的兩個鎮民歡呼讚歎,朝著船員及船首的唯一乘客揮手歡迎。
男子身形消瘦,背個扁平包袱,披著陳舊黑鬥篷,看來像個術士或商人,無足輕重。兩名釣客看著準備卸貨的船艦在碼頭及甲板上引起陣陣騷動。乘客離開時,一名水手在他背後伸出左手拇指、食指和小指指向他——這手勢意指:“永不再見!”僅有這件事引起釣客些微好奇,稍瞥了乘客一眼。
他在碼頭上遲疑片刻,終於背起包袱,朝弓忒港內人群熙攘的街道走去,不一會兒抵達魚市,那裏人聲鼎沸,滿是小販與買客,石板路上潑灑的魚鱗與餿水漬一片晶亮。他原本依循的路,旋即迷失在推車、攤販、人群與死魚的冰冷瞪視之間。
一名高大老婦方才辱罵鯡魚不新鮮、漁婦無信,轉身背向攤販,陌生人發現老婦與自己四目交會,不智地問:“請問您能否告訴我,到銳亞白該怎麼走?”
“你先跳豬食裏去吧!”高大婦人說完便大步離去,留下委屈驚愕的陌生人。漁婦發現這正是證明自己高尚人格的大好機會,立刻高喊:“銳亞白是吧?你要去銳亞白嗎?那你說大聲點嘛!你去銳亞白一定是要找老法師之屋。一定是。你從那個轉角出去,然後走那條耶弗司巷,看到了沒,直直走到高塔那裏……”
一離開市場,寬廣街道引領他上山,經過巨碩了望塔,來到城門。兩頭栩栩如生的石龍守護門口,露出與他前臂般長的牙齒,石眼茫然望向城鎮和海灣。懶洋洋的守衛說,山路頂端左轉,便可抵達銳亞白。“繼續走,穿過鎮上,就會走到老法師之屋。”守衛道。
於是他疲累地爬上陡峭山路,邊走邊抬頭望著更為險峻的山坡,以及更為遙遠,像雲朵般籠罩島嶼的弓忒山頂。
路途遙遠,天氣炎熱,他不久便褪下兜帽,解下黑鬥篷,僅著襯衫。他早先沒想到在城裏買點飲水或食物——或許太羞怯,畢竟他不習慣城市,也不善於和陌生人打交道。
漫長數哩路後,他趕上一輛牛車。他大老遠就看到牛車,裹在塵埃中,一團淺灰中的一團黑。牛車吱吱嘎嘎前進,由一對烏龜般年老、皺縮、木然的矮小牛隻拖拉。他向貌似那對牛的車夫打個招呼,車夫一語不發,隻是眨眨眼。
“前方是否有泉水?”陌生人問。
車夫緩緩搖頭,良久才說:“沒有。”一會兒又道:“前麵沒有。”
兩人緩慢前行。氣餒的陌生人察覺自己的速度無法勝過牛,一小時約僅走一哩路。
他突然發現車夫正無言地朝他遞過來某種東西:一隻以藤枝纏綁的大陶壺。他接下,感到壺非常沉重,喝足水後,將重量幾乎絲毫未減的陶壺遞回,附上一聲感謝。
“上來吧。”一會兒後車夫說道。
“多謝,我步行就好。到銳亞白還要多遠?”
車輪吱嘎作響。牛隻輪流長歎,沾滿泥塵的皮毛在炙熱陽光下散發甜美氣息。
“十哩,”車夫說,想了想後又道,“或十二哩。”一會兒後,又說:“至少。”
“那我最好繼續趕路。”陌生人說。
喝下清水,精神為之一振,他終於能走在牛隻前頭。再聽到車夫聲音時,他已經離牛隻、牛車、車夫好一段距離。“要去老法師之屋。”車夫說。即便那是問題,已不需答案。旅人繼續前行。
他啟程時,日頭猶籠罩在高山巨碩陰影下,但等他左轉進入看似銳亞白的小鎮,落日已在西方天際燦爛燃燒,下方海麵一片銀白。
小屋零散,小廣場遍地灰塵,一座噴泉噴落細長水柱。他筆直走向噴泉,一再掬水暢飲,又將頭伸到水柱下,用沁涼泉水搓洗頭發,任水絲沿雙臂流下。他在噴泉邊坐了一會兒。兩個全身髒汙的小男孩和一名小女孩,專注、靜靜打量他。
“他不是蹄鐵匠。”一名男孩說道。
旅人以手指爬梳濕潤頭發。
“笨蛋,他是要去老法師之屋。”女孩說。
“呀啦——!”男孩喊,一手將臉拉成可怖的歪斜皺眉狀,另一手則曲成爪形,在空中揮抓。
“阿石,你小心點。”另一個男孩說道。
“帶你過去。”女孩對旅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