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他疲憊地起身。
“看!他沒巫杖。”一名男孩說,另一名答:“我沒說他有。”兩人以陰鬱目光看著旅人跟隨女孩走上一條往北小徑,離開村莊,小徑穿過一片朝左方削落的崎嶇陡峭牧地。
太陽刺目地照在海麵上,眩惑視線,高聳天際與吹襲的海風令他暈眩。孩子變成在前方跳動的小影子。他停下腳步。
“來啊。”女孩喚,但也停下腳步。他沿著小徑走到女孩身旁。
“那裏。”女孩說。他看到一段距離外,懸崖邊緣有間木屋。
“我不怕,”女孩說,“我經常拿他們的蛋去給阿石爸爸帶到市場賣。有一次她給我桃子。那個老太太給我的。阿石說是我偷摘的,可是我沒有。去吧。她不在那裏。她們都不在。”
女孩靜立,指著房子。
“沒人在屋裏嗎?”
“老人在。老阿鷹。”
旅人繼續前進。孩子留在原地看著他,直到他繞過房子拐角。
兩頭山羊自陡峭的圍籬田野俯視陌生人。一群母雞與半大不小的小雞在桃樹及李樹下的長草間啄食、輕聲咯咯交談。一名男子站在倚樹而立的矮梯上,埋首葉間,旅人隻看得到他光裸的褐色雙腿。
“日安。”旅人招呼,半晌後又更大聲地說了一次。
葉叢搖晃,男子迅捷從梯子爬下,手中抓著一把李子,下梯時,順手拍去兩隻被果蜜招引的蜜蜂。他向旅人走來,看來身形矮短,背脊筆直,英俊臉龐飽經風霜,灰發紮在腦後,看來約莫七十好幾,四道白縫樣的疤自左顏骨延伸到下頷,眼神澄澈、直率、銳利。“果子熟了,不過放到明天會更好吃。”男子遞上手中一把小小黃色李子。
“雀鷹大人,”陌生人語音沙啞地問候,“大法師。”
老人微微點頭回應。“來樹蔭下。”
陌生人跟在老人身後,依言落坐在離房子最近的一棵老樹下,林蔭籠罩的木長椅上。李子已洗滌幹淨,盛在藤籃中,他接過李子,吃了一個,又一個,再一個,老人問及時,他承認一整天都未進食。他繼續坐在樹下,看著老人入屋,而後拿著麵包、乳酪與半顆洋蔥出現。客人吃下麵包、乳酪與洋蔥,又喝下一杯主人端來的冷水。主人吃著李子相陪。
“你看來很累。你從多遠的地方來的?”
“從柔克來的。”
老人神情難以解讀,隻說:“真意外。”
“大人,我來自道恩島。我從道恩島去到柔克,那裏的形意師傅告訴我,我應該來這裏,來找您。”
“為什麼?”
目光晶亮逼人。
“因為您是『跨越暗土仍存活』……”旅人沙啞的語音漸弱。
老人接道:“『且舟行至當世諸多遠岸者』。沒錯,但那是在預言黎白南王的出現。”
“您與他同行,大人。”
“是的,他在那裏贏得他的王國,我卻在那兒留下我的。所以別以任何頭銜稱呼我。你可以隨意稱我為鷹,或雀鷹。我該如何稱呼你?”
男子低聲道出通名:“赤楊。”
食物、飲水、樹蔭與安坐,顯然舒緩了不適,但赤楊依然顯得心力交瘁,某種沉倦哀傷滿溢臉龐。
老人先前說話時,語調猶帶一絲冷硬,再度開口時已不複存:“有話晚點再說。你航行幾乎千哩遠,還爬了十五哩山路,而我妻女托我照顧這座菜園,我得為豆子、萵苣等蔬菜澆點水。你先歇會兒,我們可以趁傍晚較涼爽時再談,或等到涼爽的清晨也可以。如今,我很少會像過去般,認為凡事都緩不得。”
半小時後,老人回來,來客已仰天躺平在蜜桃樹下的沁涼草地,沉沉入睡。
曾是地海大法師的男子一手提著水桶,一手拿著鏟子,駐足低頭看著沉睡的陌生人。
“赤楊,”老人悄聲說,“你帶來什麼樣的麻煩,赤楊?”
老人依稀覺得,隻要想想,隻要心意所至,便可知曉此人真名,一如過去曾是法師時。
但老人不知此人真名,即使心想也不得而知,而且也已非法師。
老人對這赤楊一無所知,必須等赤楊自己來說。
“麻煩事兒別碰。”老人自語,繼續為豆子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