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鷹看著赤楊修複水壺,水壺有圓胖肚子、玉翠顏色,曾是恬娜最愛,好多年前一路從橡木農莊帶來。有天他將壺自櫃上拿下時,從手中滑下。他撿起兩大碎片,並將其餘小碎片重新黏起,心想雖再無用途,至少能夠作裝飾。每當他看到籃子裏的碎片,便因自己的粗心大意憤怒不已。

如今雀鷹著迷不已地看著赤楊的雙手。纖細、強壯、靈巧、不疾不徐,捧著水壺的形狀,輕撫、拚湊、安放陶器碎片,催促、撫弄,大拇指誘勸引導小碎片拚回原狀,結合,安撫。工作時,赤楊喃喃共有兩詞、毫無曲調的經誦。古語字詞,格得知道,雖不明其意。赤楊表情寧和,壓力與哀傷消逝無蹤,一張臉如此沉浸在時間和工作中,跨越時空的寧靜顯現無遺。

赤楊的手自水壺移開,像綻放的花朵外苞般開展。水壺完整地站在橡木桌上。

赤楊望著,靜默而滿意。

格得道謝時,赤楊說:“一點不麻煩。裂痕很幹淨。做得很好,陶土品質也很好。那些粗製濫造的器皿才難修複。”

“我想到能如何讓你安睡了。”格得道。

天光一現,赤楊便蘇醒起身,好讓主人能上床休息,睡到天大亮,但這顯然不是長久之計。

“跟我一起來。”老人說。兩人朝著內陸,行於小徑,沿著山羊牧地,穿過矮丘、半荒蕪的小塊農地與森林。對赤楊而言,弓忒看起來很荒僻,地形粗獷、肆意起伏,紮結崎嶇的大山永遠在上方皺眉、俯瞰。

“我覺得,”兩人行走時,雀鷹一麵說道,“如果我能像藥草師傅,隻將手放在你身上,就能使你遠離牆邊山上,那麼可能還有別的東西能幫助你。如果你不介意動物。”

“動物?”

“因為……”雀鷹開始說,但中途停止,被小徑上跳躍而來的奇異生物打斷。它全身包裹裙子、披肩,羽毛四散插在發上,還穿著高筒皮靴。“喔,鷹爺!喔,鷹爺!”它大喊。

“石南,你好啊。慢點兒。”雀鷹道。女人停下來,搖晃身體,滿頭羽毛擺動,臉上大展笑容。“她知道你要來!”石南放聲大喊,“她用手指比出老鷹嘴,像這樣,你看,她就這樣,然後她用手叫我去,去!她知道你就要來了!”

“我是來了。”

“看我們?”

“來看你。石南,這是赤楊大爺。”

“赤楊爺。”石南悄聲道,突然安靜,察覺赤楊存在。她後退一步,整個人縮成一團,看著自己的腳。

女子沒穿高筒皮靴。光裸雙腿從膝蓋以下包裹著一層光滑、暗褐色,逐漸幹硬的泥漿,裙子則皺擠成一團,塞在腰帶裏。

“石南,你去抓青蛙了,是不是啊?”

女子呆滯地點點頭。

“我去跟阿姨說。”她說,起先隻如耳語,最後以一聲大吼作結,衝回來時方向。

“她有一副好心腸,”雀鷹說,“以前幫我妻子做事,如今則跟我們的女巫住在一起,幫女巫過活。我想你不會反對進女巫屋內吧?”

“絕對不會,大人。”

“許多人會。從貴族到平民,巫師到術士皆有。”

“我妻子百合便是名女巫。”

雀鷹低頭,沉靜前行片刻。“赤楊,她怎麼知道自己有天賦?”

“她的能力與生俱來。她還年幼時,就能讓斷裂樹枝再度接回樹幹,別的小孩也會帶損壞玩具給她修補,但她父親看到她這麼做,就會打她雙手。她家族在鎮上頗有名望,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赤楊以平和溫柔的嗓音說道,“他們不願讓她與女巫來往,因為門第相當的家族不會接受這樣的新婦,所以她隻能自學。而即便主動求教,鎮上女巫也不願與她有所牽扯,因為害怕她父親。爾後,一名富有男子前來求愛,就如我先前說的,大人,她很美麗,超過言詞所能描繪,而她父親告訴她,她必須結婚。當晚她便逃出家門,此後幾年獨自生活,在島上流浪,幾個女巫收留過她,但她靠自己的法藝自立更生。”

“道恩島不是個大島。”

“她父親拒絕尋她,他說沒有這種流浪女巫女兒。”

雀鷹再次低下頭。“所以她聽說你的事,然後前來尋你。”

“但她教給我的,超過我能教她的。”赤楊認真地說。“她有極大的天賦。”

“我相信這點。”

兩人來到一間窩在小山穀裏的小屋,或許該說是一間大茅舍。四周糾結蔓生金縷梅及金雀花,屋頂上站著一頭山羊,附近一群毛色黑白夾雜的母雞咯咯叫。一隻慵懶小母牧羊犬站起身打算吠叫,想了想後改變主意,轉而搖搖尾巴。

雀鷹走到低矮門前,俯身探頭進屋。“阿姨,原來你在那兒!我帶了客人來找你。赤楊,來自道恩島的術法之子。法藝是修補,我可以保證,他在這方麵可是大師,我剛看他修好恬娜的綠水壺,你知道,就是我這個粗手粗腳老笨蛋,那天手一滑摔掉的那隻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