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白南站在毀壞牆邊,看著晨曦在東方亮起。以往沒有方向、無處可去的地方,如今已有東方。大地撼動,宛如巨獸搖晃顫抖,令尚未破壞的部分亦震動、坍塌成碎石。火焰自遙遠漆黑、名為苦楚的山脈進發,那是在世界心髒中燃燒的火焰,喂養龍群的火焰。
他望向山脈上的天空,看見龍在晨風上飛翔,一如與格得曾在西海所見。
二頭龍轉彎,朝眾人站立之處,靠近山頂、高於碎牆的位置飛來。黎白南識得其中兩頭是奧姆伊芮安與凱拉辛,第三頭龍有晶亮的金色皮甲及金色翅膀。那龍飛得最高,未朝眾人低飛,奧姆伊芮安在空中圍繞它,一同高飛,愈攀愈高,追逐彼此,直到初升太陽最高的光芒突然照耀在恬哈弩身上,令她正如其名般燦爛燃燒,一顆明亮巨星。
凱拉辛再度盤旋,低飛,巨大身形降落在破碎牆間。
“阿格尼·黎白南。”龍對王說。
“至壽者。”王對龍說。
“艾撒登·夫爾那登南。”響亮且帶著嘶聲說道,宛如一波波鈸響。
黎白南身旁,召喚師傅烙德穩當站著,以創生語重複龍的話,再以赫語說:“曾經分隔的事物,如今分隔。”
形意師傅站在兩人附近,頭發在漸亮天色中發光,說:“曾經建造的事物,如今破碎;曾經破碎的事物,如今完整。”
他渴望地抬頭看著天空,看著金色龍與紅銅色龍,但她們如今幾乎已飛出視野,大漩渦般盤旋在綿延低傾的大地上,原本空虛的幻影城市在白日光芒中消失無蹤。
“至壽者。”阿茲弗喚,細長的頭緩緩轉向他。
“她會偶爾隨著道路回到林中嗎?”阿茲弗以龍語問。
凱拉辛細長、深不見底的金黃大眼凝視阿茲弗,巨大的嘴像蜥蜴般,似乎合攏成微笑,無語。
凱拉辛沿牆行進,依然佇立的石塊在鐵肚磨蹭下滑動坍塌,它扭曲身子遠離,在一陣高舉雙翼的鼓動與敲擊聲中越離山坡,低飛過大地朝高山而去。山頂如今因煙霧、白蒸氣、火光與陽光而明亮。
“來吧,朋友。”塞波以輕柔的聲音說,“我們自由的時刻未到。”
日光已出現在最高的樹頂,空地上依然存有晨曦的冰冷灰光。恬娜坐在地,手觸赤楊的手,臉俯低,看著垂掛草葉上的冰冷露珠,看著小且纖細的水滴懸掛草葉邊緣,每一滴都映照出全世界。
有人念她的名字,她沒抬頭。
“他走了。”恬娜說。
形意師傅在她身邊跪下,以溫柔的手碰觸赤楊臉龐。
他沉默跪著片刻,才以恬娜的語言說:“夫人,我看到恬哈弩,她在他風上全身金光地飛翔。”
恬娜抬頭瞥向形意師傅,他的臉色蒼白、疲累,但眼中有一抹自豪。
她掙紮,開口,語調粗啞,幾乎無法辨認:“完整的?”
他點點頭。
她輕撫赤楊的手,那是修補師的手,細淨、靈巧。眼淚湧入雙眼。
“讓我陪他一會兒。”說完她開始流淚。她將臉埋入雙手,狠狠、苦苦、靜靜地哭泣。
阿茲弗走向屋門邊一小群人。黑曜與阿賭站在召喚師傅附近,沉重焦急的召喚師傅則站在公主旁邊。公主蹲在黎白南身側,雙臂將他隔擋身後好保護他,不準任何巫師碰觸,她雙眼射出精光,一把原屬於黎白南的出鞘匕首握在手中。
“我跟王一起回來。”烙德對阿茲弗說,“我試著留在王身旁,不確定該怎麼走。公主不肯讓我靠近王。”
“佳奈依。”阿茲弗以卡耳格語道出頭銜:公主。
公主望向阿茲弗,大喊:“感謝阿瓦與烏羅,讚美大地之母!阿茲弗大人,叫這些該死的術士走開!殺了他們!他們殺死了我的王。”她將修長鐵刀朝阿茲弗伸去,遞過匕首。
“不,公主,王是跟龍族伊芮安去的,但這名術士把王帶回我們身邊。讓我看看王。”阿茲弗跪下,微轉黎白南的臉好仔細端詳,將雙手放在他胸膛。“王很冷,返程很艱辛,公主,把王抱在你懷裏,幫他保暖。”
“我一直試著這麼做。”公主說,緊咬下唇,拋下匕首,俯身靠向不省人事的男子,“噢,可憐的王!”她以赫語輕輕說道,“親愛的王,可憐的王!”
阿茲弗站起,對召喚師傅說:“烙德,我想王沒事,如今公主比我們有用得多。”
召喚師傅伸出巨掌,扶住阿茲弗:“站穩了。”
“守門師傅……”阿茲弗問,臉色比之前更蒼白,環顧空地。
“他跟帕恩巫師一起回來。”烙德說,“阿茲弗,坐下。”
阿茲弗依言,坐在前天下午眾人在空地圍圈席地而坐時,老變換師傅所坐的木塊上。仿佛已是千年前的事,變換師傅在傍晚時回去學院,然後長夜開始……這一夜令石牆如此靠近人世,一睡著便去到牆邊,去到牆邊便是恐懼,無人安睡。或許在整個柔克,甚至所有島嶼上,都無人能睡……隻有前去指引道路的赤楊……阿茲弗發現自己開始打盹、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