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愣了一下:“愛卿何出此言?”
鄺堃道:“今我軍已被瓦剌逼入絕境,再不數日,便要全軍潰敗,瓦剌忽然乞和,是將大勝化作平局,也先為人狠辣,斷不會有此仁心。”
欽天監正彭德清道:“鄺尚書,你忒以小心了。想瓦剌與我軍交戰數日,已是兵疲將弱,無力再戰,待我西北將士一到,內外夾攻,瓦剌軍必然大敗。也先必是有此憂慮,故爾先行求和,以求善退。”
鄺堃搖搖頭道:“不然,以我軍現在的力量,哪裏還待得西北將士勤王,也先必是欲以此麻痹我軍,然後趁我軍守備鬆懈,再於中取利。”
王振對鄺堃的話非常不屑:“鄺尚書,我看你把也先想得太有謀略了吧。我就不信也先膽敢行詭計對我軍不利。”
鄺堃憤然道:“公公,也先對我軍不利還少麼,我軍目下有何倚仗能教也先不敢妄動?”
王振道:“就憑我大明天子軍威。”
鄺堃恨恨不止:“公公,你看這疲兵弱旅,教瓦剌殺得狼狽而逃,生者饑疲焦渴,傷者呼號哭喊,死者自相枕藉,這便是公公的軍威麼?”
王振近些日屢屢被大臣挖苦叱罵,早已積憤於心,今日實是忍無可忍,高聲痛罵鄺堃:“鄺堃小兒,豈知兵事,浪言惑主,某今必殺汝。”隨即喝令武士,命金瓜擊頂。
鄺堃眼見武士步步逼向自己,一些兒也不懼,大罵王振道:“狗閹賊,今雖殺吾,他日丹青必著汝之罪。”
王振見鄺堃不肯服輸,勃然道:“好狗才,武士,快快擊頂。”
鄺堃冷然一笑:“王公公,爾除卻金瓜擊頂,再無良策麼?”
王振被鄺堃頂得說不出話來,兩眼頓時凶光畢露,又要催促武士,不料曹鼐與群臣早已看不下去了,此時一見鄺堃性命堪虞,急忙跪下,齊為鄺堃求懇。王振這兩天氣正不順,恨不得將群臣一網打盡,咬牙喝令武士向前,小小的中軍帳內,一時劍拔弩張,頃刻間就要起內訌。正統皇帝雖然昏悖,也深知如今不是內鬥的時候,急忙喝止武士,又飭令群臣退出。
群臣雖然退出帳外,猶自憤憤然不平,聚在帳前不肯退去。王振生怕群臣再生事端,又怕群臣對自己不利,令心腹喜寧出帳喝令群臣退去。喜寧卻也是個滑頭,深知此時出頭,必然遭殃,他哆哆嗦嗦地走出帳外,對群臣道:“眾位大人,大敵當前,須以國家為重,萬勿內訌,免得為瓦剌所乘。”
群臣豈肯聽他一派胡言,王佐道:“公公差矣,某等非是內訌,實為清君側,求公公上複萬歲,今日不殺王振,我等斷不肯罷休。”
王佐的話幾乎相當於對皇帝的通牒,喜寧也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他知道,一旦殺了王振,他也就活不成了。他不敢如實回報皇帝,隻悄悄地將此言稟報了王振。
王振直氣得五官扭曲,此時卻也無可奈何。他雖然手握重權,此時能指揮的也隻有幾個小太監——禁軍統領左泰明顯已經站到了群臣一邊,這樣一來,所有的殿前武士都不會聽他的了,而其它的兵馬都掌握在各統軍將領手中,更不會聽他的話。同時,他最依賴的皇帝,態度也變得搖擺不定,說不清是站在誰一邊了。
但是群臣心中也明白,就是這樣闖進帳去與王振爭鬥也是不可能獲勝的。皇帝對王振的信賴並未完全消失,而王振隨時有可能反咬群臣恣意胡為,至少能定他們一個驚駕之罪。因此群臣就聚攏在中軍帳前,不肯散去,準備再找機會與王振鬥一場。
時間眼看到了未時,麻穀口前忽有人高喊,請明軍不要放箭——原來是兩個通事回來了。兩個通事帶來了也先的口信:瓦剌願先撤兵,以示誠意,隻請明朝皇帝信守承諾,如數交付賞賜。
明朝君臣半信半疑,片刻之後,小校來報,瓦剌已開始拔營。皇帝急忙率群臣登高觀望,見瓦剌軍果然拔營,結隊向西北緩緩退去。直到瓦剌的所有旗號在眼中消失,皇帝才回顧左右:“眾愛卿,你們看此事如何?”
王振忙不迭地接口道:“萬歲,是必聖駕天威,瓦剌知難而退。”
群臣還是有些半信半疑,鄺堃想說什麼,舔了舔嘴唇,又低下頭不說話了。
王振卻不肯放過他,得意地看了鄺堃一眼:“如何,鄺尚書,汝而今還有何話說?”
鄺堃雖然看到瓦剌拔營撤兵,卻仍然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可到底哪裏不對,他又說不出來,現在王振問到他頭上來了,他也顧不得許多了,急忙抬頭奏道:“萬歲,瓦剌詭計多端,雖已拔營,其心尚未可料,必須多加觀望,以斷其實。”
王振聽出鄺堃的語氣軟了些,不覺有些洋洋得意:“好,就依鄺大人,咱家也看看瓦剌撤兵究竟意欲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