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文用聽皇上問他此話,料得又有什麼曲折。他曾聽人說今上因東廠是王振的舊屬,因此頗有忌憚之意,當下心頭婉轉幾回方才將回話想好道:“陛下,臣本是隨扈上皇西征,不意在土木堡大軍敗績,臣雖力戰,猶不能保上皇於危難之際。後臣力竭被俘,那逆閹喜寧將臣籠絡在身旁。臣無奈隻得蟄伏待機,也是蒼天憐念,東廠舊日同僚也有到瓦剌公幹者,與臣重新搭上線頭,臣這才借此次擒喜寧之機重返中原。”
景泰帝聽他此話倒也滴水不漏,料得馮文用也不是一時能製的,點點頭,傳旨退班。馮文用與楊啟中領旨下殿而去,到宮外對視一眼,各自分頭而去。楊啟中先到北鎮撫司衙門,拜見了薛寶慶。薛寶慶已知皇帝旨意,也不多說,分派他四十名錦衣衛,令他到兵部報到去。
楊啟中查點人數時,見這四十人裏就有當初那位老齊。老齊大名喚作齊樹章,功夫是不錯的,隻因他好葉子,每每耽誤公事,因此久久不能拔擢。此回楊啟中與老齊同被差作於謙衛隊,自是別有一番唏噓。
楊啟中將人點齊,手捧聖旨到兵部交接。兵部尚書於謙在朝堂早知此事,聽說楊啟中來了,慌忙率人開中門迎接。楊啟中宣旨畢,將聖旨交付於謙供起,自己率四十名錦衣衛跪倒施禮。
楊啟中作於謙的護衛不提,卻說馮文用回歸東廠,一進大門,看見個番子喚作鄔能。馮文用昂昂然而過,這鄔能看見他卻如不相識一般,連腰都不彎便過去了。馮文用眉頭一蹙,鄔能一閃身,已不見了。他再往裏走,見東廠來來往往的都裝作不認識他。此時廠公曹吉祥與諸家班頭都不在京中,隻有大千戶黃思覺主持京中事務。馮文用見過黃思覺,黃思覺道:“馮班頭勞苦,連皇上都十分嘉勉。”
馮文用見他話中帶刺,忙低頭道:“不敢,全仗廠公擘畫,大千戶指點。”
黃思覺一笑道:“馮班頭忒謙了,如今廠公不在京中,暫不能提拔班頭。不過前日廠公有飛鴿傳書到來,請馮班頭過目。”說罷將一個小小的紙卷遞過來。
馮文用聽他客氣,隻覺得渾身不自在,將紙卷接過展開,見上麵寫著一行小字“著馮文用探郕王府。”
馮文用一看之下大驚失色,抬頭呆看黃思覺,不知所措。黃思覺將小紙條從馮文用手中抽出,用兩指微微一撚,那紙條便化作紛紛細雪落在地上。他見馮文用隻是木楞楞看他,用手將馮文用肩膀輕輕一拍,笑道:“馮班頭不必多慮,此地雖然緊要,卻也不是龍潭虎穴,況又是廠公差遣,豈能有不妥之處。”
馮文用知道自己失態,將牙一咬道:“遵廠公令,隻是不知所探者何事。”
黃思覺道:“近日有番子來報,郕王府常有生人來往,且多是夜間從後角門進出,其情甚是可疑。廠公念及郕王府乃今上潛邸,恐怕有些不妥之處,因此著令你探訪一番。”
馮文用心頭忐忑,說聲“是”。黃思覺將手一擺,說聲“去吧”,馮文用施禮而出。他回到自己的下處,打開房門一看,見塵滿桌案,蛛網結窗,暗自歎息一聲,將灰塵大體上清掃清掃,躺在榻上歇歇乏累,不多時便睡著了。
第二日,馮文用起來收拾一番,換好衣服,也不帶兵刃,就如尋常散步一般,緩緩來到郕王府外。他繞著郕王府轉了一圈,腳下數著步子,眼中和心裏估算郕王府的紅牆高矮和衛隊人數。一圈下來,他心頭大體有些主意,便不再耽擱,轉回下處。掌燈時分,他又換上另一套衣服來到郕王府外,依舊是白天那些路數,轉了一圈便回去安歇。
他連續數日在郕王府外踩點,料得郕王府的高手大約能知道自身的行蹤,因此並不急著去探察,又在下處歇了幾天。這日晚間約可三鼓時分,他換上夜行衣,青紗蒙麵,帶好單鞭,從後窗溜出,避開人跡,潛行來到郕王府西牆下。
郕王府紅牆高可數丈,周圍全無攀爬之物,飛抓也不好拋,隻在角上有一株老樹微微伸出些枝丫。馮文用卻不從此處進,從老樹向南行了七八十丈,輕輕撫摸一下牆皮,覺得磚縫尚可踏足,便先將飛抓取出搭在肩頭,用雙手雙足扣住磚縫,一步一步向上攀爬。
爬了一半,馮文用撤出一隻手,抓住飛抓,一抖手腕,飛抓“錚”的一聲便抓住牆頭。馮文用聽聲音清脆,料得牆頭有些古怪,因此扯著飛抓攀爬上去,卻不碰牆頭,雙足使勁一蹬牆麵,腰中使勁,一個鷂子翻身便越過牆頭,輕巧巧落在地上,收了飛抓,再看牆頭光閃閃暗排利刃,心頭不覺一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