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夢璞帳篷中打得熱鬧,外人豈有不覺,早有人打著燈球火把四麵趕來,火光將帳篷裏麵照得十分明亮。方允山帶著袁靜然闖進來,一看劍鬆身穿夜行衣,手提匕首,哪有不明白的。氣得他一步躍來,飛起一足便踢在劍鬆的肋上。劍鬆哪裏躲避得及,登時被踢斷三根肋骨,口吐鮮血,坐在地上,動彈不得。
張夢璞喘口氣,爬起來看看劍鬆,一眼便觸及他的空袖管,一時又覺心頭不忍。再看方允山,氣得雙目通紅,惡狠狠說道:“劍鬆,你犯我教規,留你不得。”說罷抬起右掌,覷定劍鬆的天靈就要拍下去。
張夢璞不暇多想,慌忙叫聲:“且慢。”
方允山有些事出意外,右手懸在半空,回頭說句“少國公……”話便梗住,不知如何說下去了。
張夢璞笑道:“明公,你為何殺心忒急,也不問問竟是何人主使,便要害他性命。”
方允山聽他此話,分明道自家要殺人滅口,登時氣得七竅生煙,麵孔漲得通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張夢璞存心激他好留劍鬆的活命,故意冷笑道:“明公須知,在下奉旨潛入塞北,留在你火德教的帳篷中,入夜之後遭人行刺,此事朝廷必要追究。那時說起,道刺客被老明公一掌擊死,不知萬歲當如何看承老明公,又當如何看承火德教。”
方允山教他說得又氣又怕,張夢璞又說道:“明公,我深知火德教諸公於朝廷的事體不甚了了,你殺他事我便也不深加追究,自然也不會在萬歲麵前提及。然則行刺一事卻不能不追查,隻是如今我一人在此,勢單力孤,隻能待到返回中原之後。為今之計,隻要明公做一件事體,行刺一事便與明公再無瓜葛。”
方允山聽得他要摘清自己,一時心頭釋然,問道:“什麼事體?”
張夢璞微笑道:“此事倒也不難,隻消將袁老師與劍鬆軟禁起來,教餘老母帶同兩個女娃子看守便可。”
袁靜然一聽要軟禁他,一時哪裏捺得住性子,伸手就要拔劍。方允山早有防備,一聲悶喝:“混帳。”雙眉一立,亮出雙掌,便要火並。
到底兩人尊卑有別,袁靜然見此情形,早軟了半邊,手也不覺放開。方允山命人進來將這師徒兩人押走,自己與張夢璞別過,一肚皮僥幸帶光火地去了。張夢璞見這些人走了,心中也不免好笑,外麵燈火漸漸散去,看天色尚黑,也覺疲乏,躺在榻上,滿擬再睡一程,誰知恰才一鬧,反睡不著了。他正在翻來覆去,又是一陣涼風,睜眼看時,又有一個黑影進來。張夢璞心道怪哉怪哉,哪有許多仇家,竟然輪替來刺殺我,看來今夜是睡不成了。
他心中有氣,一翻身坐起,大聲道:“喂!”
那黑影倒嚇了一跳,退後兩步,說聲:“甚麼?”
張夢璞好氣又好笑,聽這聲音忒煞熟悉,仔細辨別,隨即問道:“紫姐姐麼?”
紫蕊沒好氣道:“不是我是誰?”說罷走進兩步,欠身坐在張夢璞身旁。
紫蕊年紀不過十三四,情竇初開,於男女大防之類說辭不甚了了,最近與張夢璞相處幾天,混得廝熟了,也不拘禮。張夢璞卻是十七歲的男兒,如今血氣方剛,又已粗知人事,嗅著紫蕊身上的香氣,不覺心頭鹿撞,虧得帳篷中並無光亮,才未教人家看出來麵上早已漲紅了。他從小家教甚嚴,未學識字先學禮法,甚麼男女授受不親早爛熟於心,心中先念《孟子》“男女授受不親,禮也”,又念《禮記》“男女不雜坐,不同施枷,不同巾櫛,不親授”。
還未念出個所以來,紫蕊道:“張夢璞,我問你。”
張夢璞聽她口中冷冰冰的,打個激靈,心猿閉口,意馬停蹄,說道:“問甚麼?”
紫蕊道:“張夢璞,你為甚麼要把我師公與劍鬆兩人鎖起來,還教我們奶奶看守?”
張夢璞才知她是為此事而來,心想這倒不好解釋,說得不好反倒惹禍,想了片刻道:“你知道劍鬆來殺我麼?”
紫蕊不覺有些愕然,沉吟一陣,喃喃道:“我不信。”
張夢璞道:“他跑到我的帳篷裏來,難道還是我去殺他不成?”
紫蕊語氣鬆軟下來,道:“他為甚麼殺你?”
張夢璞道:“我還糊塗哩……”他忽地恍然大悟,“是了,他因我而斷臂,自然恨我入骨了。”
紫蕊道:“原來如此……”
張夢璞道:“你是來替他出氣的麼?”
聽紫蕊低低“嗯”了一聲,張夢璞此時反倒是滿腹的委屈了:“好大的義氣,若不虧我,他已被你們的方明公一掌擊死了,連袁老師隻怕也是九死一生。你還怪我,哼,到底好人難做。枉你與我交情一場,事到臨頭,也是先來怨我,有氣便要先拿我撒,有事便先用我搪。與你姐姐一般無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