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夢中我望見遠處起伏不定的山巒,疊翠盎然的林木,迎風撲鼻的芳花,還有帶著泥土香的青草味。
坐靠在樹身上,他撫摸我的額頭,看著我緋紅不已的麵頰,憤憤道:“不會喝酒就別喝!”
我一時氣惱,推開了他,同樣不屑與之對語。後來,我們沉默了。迷路之際卻走進了蘆子嶺,在那裏我親眼目睹冷冽和青龍幫主魏玉文打鬥。不過出人意料,冷冽慘敗。
我有點得意,你看,冷冽,一世英明的你竟然也有挫敗的時候。知道麼,你跌跪於地,我心底那個傷痕累累的角落竟然會因為你狂跳不止。原來,你和我還有著這血液的牽絆。望著你嘴角流血,望著你淒然痛苦的神色,我便再也抑製不住內心對你的擔憂。
風聲嗚咽,我的衣角從樹後飄了起來,他屏息歎了幾口氣,隨後從我暴露的方向望來。
我知道,注定是一場無望的賭局。毫無懷疑,他真的誤解了我。隻此一句,便讓我啞口無言,欲哭無淚。
是啊,我能說甚麼呢?說我在客棧裏要死要活,說我不小心迷了路,說我偶然到得這個地方,說我不小心看見了正與魏玉文比武的他,說我因為望著他落敗所以十分擔憂他的傷勢?
嗬,多麼可笑。他那樣杯弓蛇影的人怎生會信呢?不過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而已。
果不其然,就在逃離蘆子嶺的第二天,江湖上傳來消息,他死了,害死我娘親的仇人死了。
我本該痛快淋漓,可一點快樂都沒有。興許傷害自己的親人本就是一件難以抉擇的事,何況自己也親身體驗過被人傷害的滋味。
我彷徨無奈,我有口難言。因著那些傳言還都將矛頭指向了我。
竹影宮妖女手段毒辣,冷莊白鶴俠遇害身亡。
握手的茶盅砰一聲從指縫間擦過,來不及細想,側眸相望,卻看見盅口有殘餘的茶汁,正沿著邊緣如絲線一般靜靜地躺著。白氣朦朦,使我的眼眶裏填滿了若有若無的水霧,那麼模糊,前路一片迷茫。
霜兒,別多想。他伸手覆蓋住我幾經顫抖的手背,正色地說,別擔心,我會一直陪著你,他擁我在懷。貼著他有條不紊的心跳聲,我獲得了片刻的安寧。真好,即便我成為武林眼中的女魔頭,也依然會望見有人對我信任的眼神,真是來之不易的幸福。
可幸福總是那麼短暫,就在我們分離徹查身份的那天,命運已經向我開了一個玩笑。
我想方設法回到了竹影宮,而無情卻想方設法地回到了沈鳳兒的身邊。
一方台柱上,撥開人群的我終於望見我思念許久的男人,可他的眼神卻不再關注我的一點一滴。我聽見裴二公子裴影拱手對台下的江湖人說,在下拙荊擒得殺手毒蛇……
我愣了愣,盯著那個戴著鐵頭盔的人,他雙腳的鐵鏈迎著清風叮嚀作響。沈氏手一揚,身著黃衣的家丁遞上一把鑰匙。沈氏緩緩挪至那鐵頭人的跟前。
我明顯心生畏懼,那麼傾頭的姿勢,那麼冷酷的雙目,那麼熟悉的藍色蛇紋。這天底下除了他,還會是誰?
掙紮許久,終聽見他說話。他笑看著沈氏,那麼柔聲笑道,隻要是你,我做甚麼都可以。
大概,沒有比這更深情動人的話了。
無情,你怎可以對旁的女子說出這等深情款款的話來?
一生一世對我好,難道就是你騙我的!
呆怔著,驀地瞧見他毀壞的側臉,潰爛的皮膚上殘留的血水染濕了他的衣衫,那裏呈現出墨黑色,有明顯的痕跡。我為他的傷心疼,我為他給的傷心痛。
終究,他隻是騙了我。而我,卻一無反顧地愛上了他。愛這個東西又豈是想有就有,想給就給的。即使我的愛已經一文不值,可我仍然希望他活著。
誰都不能殺了他!
我躊躇不決,滿心失望。也許,他的死,我能掌控。
既然如此,拿我命就來賭一把。
無情,今日,等我把命還給你,便兩清罷!我攬上他,將利器插入他的身體,在眾人以為他將被我殺死時,我已抽離利器反刺了自己。
真是聰明,這樣,你就可以活了。
他望著我,神色哀楚,終於垂首暈倒,不醒人事。
迷藥永遠是瓶好東西,可以一瞬間給人危險,也可以一瞬間給人生機。
我救了他,可我傷了自己。
我滿臉泥垢失魂落魄地逃離,我定在窄巷裏大口大口地喘氣,我看見房頂掠過一道黑影,我清晰聽見烏追諷笑我愛錯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