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怒意,我緩緩抬頭,伸出銀針,驚疑問道,你……是你在蘆子嶺殺了冷莊白鶴俠?我看見她放桌的右手抖了抖,隨即抬眸說話,你似乎比你大哥愛動腦得多?知道麼,有時候還是不要太鋒芒畢露了。
我揚眉一笑,回她。說真的,這句話我聽見過很多次了。
既然你曉得我的厲害,怎麼還敢用計引我上當?隻聽耳邊嗤一聲響,那人已近到我的身前。她的柔綿火熱,不同於三妹的冰涼。嗬,你沒聽說過,做人最好還是不要鋒芒畢露為好?她湊到我耳邊,小聲道,不曉得麼,太鋒芒畢露的人總會引來殺身之禍?
我應和她的犀利言辭,笑了笑。
其實,你也沒有辦法殺了我罷,逼近兩步,翹首以待。
我開門見山,直入主題。姑姑,如果我慕容雲秋沒有猜錯的話,冷冽的女兒冷百靈在成婚時遇害被劫一事是你暗中做的手腳罷!或者裴莊死傷的武林中人,也是你計謀之一。
她的瞳孔好似暗夜中的兩簇星光,明亮中是不可一世的孤傲。我能想到,這個大膽的揣測,毫無虛假。也許直戳她不為人知的詭計。
哼,她笑。你倒是跟他很像,為了查找我的身份,他連命都不顧了。跟他爹真是一模一樣的德行。
正說著,一個拿著拐杖的醜婦從背後走來。慕容梅輕蔑地瞅她一眼,隨即斥道,怎麼,你竟然放了他?
醜婦麵帶憂愁,央求道,夫人,再怎麼說,小公子都是小千的親生兒子,他總是無辜的。
慕容梅神色一滯,呆了半晌,惱羞成怒。
他是什麼人,你還當他是公子。男人,都不是甚麼好東西。醜婦垂首語無倫次地說,夫人,你已經殺了他全家,也害得他兒子孤苦一生。若要狠心殺了小公子,恕老奴難從命。
慕容梅登時立了起來,隻聽得醜婦慘叫兩聲,便狼狽雙膝著地。我清楚地瞧見她水袖揮出的銀針,那麼不動聲色地彈到了醜婦的腿上。
這樣的武藝,這樣的速度,也難怪白鶴俠會中招,以至於毒愫傾身,再難活命。可我手指的疼痛,已隱約覺察到自己身體裏毒愫的蔓延。來不及細想,我抽身而走。哪知水袖忽起,半掩的軒窗頓時緊閉。
慕容梅漫不經心地又笑了一陣,望著我。她食指一點,笑道,沒聽懂麼,我早先就提醒過你,你的暗器還差了些?
全身軟麻,我已捂胸蹲坐在地上。
苦笑一聲,並非驚奇。
我反問他,你以為自己很不錯麼?不過手段殘忍了些。哼,在暗器上淬毒就算是好招數麼?慕容梅,冷莊白鶴俠武藝卓絕,而你能輕易贏了他,並不在於你的高超武藝。這點,你當明白罷!
話音剛落,卻不見慕容梅和醜婦的影子。
四下裏稀疏一片,有蠕動的碎響。著地的左手突然一痛,側眸望去,竟是一隻綠蟲。它的嘴巴尖尖,頭上一黑色小角。
我認得這種蟲,我也曉得它是五毒之一。鉗住速靈針的手一慌,正好將它們全部刺死。可我單單想到了解決它們,卻不曾想起它們已經掌控了我的生命。
真是自愧不如的比試!
我歎了口氣,笑她,您真是挺能費功夫,她麵目猙獰,知道麼?我精心布局了這麼多年,精心籌劃的報仇計劃,豈會因為你而失敗?
我訝異,艱難哽咽,你……你籌謀的計劃?你籌謀了甚麼計劃?你到底想對三妹怎樣?
她假意一笑,戲謔道,哦,三妹?看來你這堂堂的二宮主動點心思倒是挺容易的麼?隻可惜,你實在不聰明,愛上的女子竟然是她?
慕容雲秋,真是替你遺憾。一生被個女人毀了,可真夠可憐的。十指團起握拳。我真想殺了他,可惜,竟是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
莫非,莫非,在這之前,我早已中了毒?究竟是在甚麼地方?
她笑聲中透著一股十分了然的邪氣。倉皇間,心中似已結冰。
大哥,我的大哥,不久前他讓我喝下的,原來不隻是一杯酒。
她看出我的困囧和疑惑,兀自笑道。嗬,你想起來了。不是早該注意的麼,你大哥如此愛我,為了讓我高興,寧願犧牲你。
你……你胡說,我不悅地吼道,他……我大哥絕不會這般待我。
如此看來,你是不信了?可惜,我從不喜歡說第二遍!
屋外突然響起一陣陣稀嗦的碎步聲,有規律的琴音自遠及近。門房裏綠蟲連續不斷地闖進來,雜鳴聲聲不歇。霎那窗紙捅破,毒蟲圍繞身周。
兩人騰空出去,門窗緊閉,就連桌前的一支蠟燭都被帶得沒了亮光。黑暗裏,無數毒蟲睜著他們明亮的瞳孔,一群群朝我身側湧來。
我從袖裏摸出三柄速靈針,借著窗紙上的三隻通透的蟲眼狠狠刺出。
一時間,雜聲響徹在耳。又有女人的尖叫聲,又有毒蟲掉落草地的噗拉聲。
趁著當空,我逃出竹屋。夜色裏火折四起,而我的雙腳已然無法動彈。正中的慕容梅緩緩朝我走近,我想,也許等到片刻,我便會慘死她手,而且無聲無息,沒人知曉。
有個黑影從我頭頂竄下,他手中執起的森亮寶劍猶然在目。
微側的臉麵好似久遠年間浮泛出的歲月塵埃的氣息。我想我識得這個背影。當年我一心拆穿他和沈郡主,我用最最殘忍的方式讓他愧疚了三年。
當然他的惡名並非全是我一人的過錯,可是我的做法無疑加劇了武林人士對他的仇恨。
到底是甚麼讓我對他那麼不友善?我無數次思考這個話題。也許是少時忌妒他的傲慢,也許是童年崇敬他的霸氣。和我差不多年齡的他已經有了那麼高的名望。
自我初進竹影宮,聽說獨孤無情這個名字時,我就已經深感懷疑,而且內心還有說不出的好奇心。直到池塘戲耍遇見,直到他氣勢洶洶地問我,你是誰?
大概是不曾服輸罷,在義父慕容狄的培養下,我努力再努力,除了師父曾經授我的毒功和幻術以外,我還學會了義父所教的劍術。其中包括我最擅長的速靈針。其實若真比較,我未必能贏了無情。
他在我的心裏既是競爭對手,又是難得的朋友。
你沒事罷?他後退側耳問我。
沒事,我搖頭問,你怎麼在這兒?
他笑,說,或者我們兩人的目的一致。還能走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