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某一天你算錯了時間,做錯了事,在無法停止的邊緣裏,一定要細細思忖如何才能將最後的時光用在最有價值的事上。
即便那時你考慮地隻是你心尖尖上的女人。
棄過一朵桃花,又偶然在一個地方拾起一朵桃花,這是我人生當中最為璀璨也最為彷徨的時刻。
然而,終究有一天,我不再彷徨。我很清楚地知道,我的愛人,她的名字叫冷若霜。
該如何洗滌對她的思念,該如何撫平對她的傷害?我想,此生真是唯一一次糊塗。
可是,我告訴自己如若那時的無情沒有真正做到無情,大概永生都不可原諒。
與霜兒城門分離,我就已然猜到她會安然回到竹影宮,事實上,我很有把握。我極其相信有一個男人比我更有能力護她周全。這個人便是二宮主慕容雲秋。
幾時我是如此懼憚他的呢?嗬,記不清了。不過,在童年的印象裏,我記得自己曾那樣瞧不起他。那時他看起來無憂無慮,快快樂樂的。也許是羨慕他,所以才會不顧任何後果地自傲。可我們逐漸成長,我心裏才萌生了朋友的念頭。
我是一個殺手,師父慕容狄說過。
我又多麼需要朋友,然而他不知。
猶記得,很小的時候,師父送給我一把好劍,可是就是當天的晚上,我用那把鋒利的好劍刺穿了一個人的心肺。我看著那人在我的麵前緩緩地倒地,然後嘴裏不停地吐出鮮血。鮮血染濕的不僅是他的衣袍,他的手,還有我的寶劍,我緊握寶劍的手。
是夜,我惶恐不安地蒙在被子裏,晚膳也不吃。大概這事驚擾了宮裏的師兄們。所以我在局促不安的情況下見到了我的師父。我能感受到蒙在頭上的被子被人狠狠地掀走。片刻,我望見了屋子裏滿滿的人,以及持劍立在我麵前的師父。
正是他,毫不猶豫地挑開了我的被子,毫不猶豫地將我的尷尬暴露無遺。
我忐忑不安地望向四周,眼睛的光不斷地閃爍,我從狹窄的角落裏望見了那站立在後靜靜望我的慕容雲秋。一屋裏,唯有他不曾笑我。我怔怔地定著,然而不到一刻便望不見朝房門消失的背影。
那背影孤獨而淒惶。
仿佛在哪裏見過,原來不過是另一個孤獨的自己。
無情,師父曾教過你甚麼?
我剛回過神,師父便甩袖怒視著我,在我還來不及哭泣,手臂已重重被他的劍劃開。
刀口不深,可鮮血流逝的痛苦卻是一如往常的清晰,震撼地吃痛,疼地兩眼都開始打顫,疼地幾乎快要支撐不住。可我雙臂的血似乎沒有要止的意思。
無情,你是一個殺手,師父這樣做,隻是要讓你深深記住。如若你不能泰然處之地殺人,那麼你就會被別人輕輕鬆鬆地殺死,而死亡的痛卻要比你現在感受到的痛上一百倍。如果我慕容狄的弟子為了性命卑賤地向別人求饒,那麼我寧願一掌便將你打死,以免丟人現眼。
那時候我從師兄弟的眼睛裏隻看到了鄙棄和嘲諷。
多麼地暢快淋漓。
因著我從來都沒有被師父罵過。可這次是個例外,所以對一向被罵的他們來說,這算得上是個機會。
所以從此以後我再沒有懼憚過殺人。即使第二次在接受了這種任務以後,仍然兩手顫抖心有餘悸。可怎麼能犯同樣的錯誤呢?怎麼能夠讓同樣的人再看我一次笑話呢?
我變得不善言辭,變得孤傲冷酷。
直到宮裏的師兄弟開始怕我,直到我不再否定師父的任何命令,直到我深深明白自己的用意。一件工具,除了殺手任務,沒有其他價值的工具。
然而這隻是在師父慕容狄去世之前。在這之後,我更進一步地明白,自己還是弱者。是的,非常弱。
能讓我產生這種想法的,隻是某一天宮裏終於易主。突然有了兩位與我相差無二的宮主。大宮主慕容長毅,二宮主慕容雲秋。
可神色間令我畏懼地隻是少時池塘旁遇見的快樂小公子。沒有了天真的容顏,沒有和緩動人的語氣。有的隻是一貫的冷肅和邪魅。還帶著與眾不同的霸氣。
為何成為他的手下我會如此心慌,卻是怎麼也說不出的。
然而我多麼希望,那時能與他好好相處,也許之後我就不再是孤單一人,至少還能有朋友。
可惜,我的任務不留情麵地切斷了這種關係的發展。
七月初六,我接到了一個任務,刺殺當朝王爺沈天淩。
天空被扯開了一個窟窿,夜色緊緊地籠罩。
我遇見了曾讓我為之動心的姑娘。從來也沒有料到我會那樣地動容。她的紫衣被風掀起,珠光寶氣環繞四周,而我亦被深深吸引。
一切如此順利,一切如此簡單。她也歡喜了我。然而那時她一直堅信著我就是一個懲惡揚善的大俠,徹頭徹尾的好人。
可命運怎麼能那麼輕而易舉地放過我,怎麼能那麼簡簡單單地劃上一個完美的句號?
短短不過幾天,我與她相戀,短短不過幾天,我親手拿劍殺了她的爹爹。
記憶迅速流轉,我能記起那天晚上狂風肆卷,樹葉颯颯亂飛,浮雲墜於浩茫的天際。鮮血從沈天淩的胸膛裏蔓溢出來。
我相信自己的劍術,隻此一劍就結果了他的性命。
沒有多餘的痛苦。
唯一讓我難受地隻是沈天淩緊緊地拽著我的衣袖,用他捂過胸口的血漬斑斕的手緊緊地扯住我。
你……你為甚麼要殺我?
我冷目霎那迷蒙一片,幾近暈厥地哭泣。
沈王爺,對不起,對不起……
然而,上天不曾饒恕我這樣的罪孽,小竹林外,那紫衣的倩影如此清晰。她不安地跑了過來,望著我握劍的血手,望著還冷冷滴著血漬的寶劍。她開始捂嘴痛哭,聲音已然嘶啞。就在我想要擁上她解釋時,卻莫名地覺得左肩一痛,好沉重的一刀,差點帶得血肉都炸開,就是這麼一刀,以及她對我斷子絕孫的詛咒。很快抹殺了我對她的癡情。
因為她不再信我,徒留地隻是深惡痛絕的恨。可我愛著她,並為此愧疚了三年。
冬日裏,我將自己的手放到冰凍幾尺的地方,讓涼意從指尖傳遍我的全身。我靠這樣幼稚的做法來懲罰我自己,以此讓我久久不能釋懷的心能平靜安寧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