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入秋的天氣灑落一場秋雨,街麵上塵土安靜,人行稀少,顯出了幾分秋風起蕭索之意。金梁國的京都蘭城平時人行不這樣少,隻因近日為金梁太後喪期,五日前朝庭已下禁今,全國歇市歇學三日,家家閉戶哀悼。街道上突然躥出的一個約十來歲的黃口小兒讓行人一陣避讓,緊接著,人們看到了跟著小孩身後追來的一群官兵,領頭的官兵首領怒目死盯那個弱小的身軀,一陣叫嚷:“你這潑孩站住!再不站住老子不客氣了!太後的祭品你也敢偷,我看你是不想活了!”眾人一聽牽扯皇家事宜,趕緊避讓得更遠些,金梁國自來皇權威嚴,從不許民間有褻瀆皇家之事,否則輕判斬首,重則連誅,人心惶恐。如今太後仙逝,皇帝悲慟,這潑孩竟敢偷官府祭太後之物,大約是真不想活了。小孩眼看著自己就要被追上,依舊抱著懷裏的肉餅不肯撒手,無力再跑跌坐在地上時反而把東西兜抱得更嚴實了。眼見麵前五個凶神惡煞舉刀向他的官兵越逼越近,小孩無力的閉上了眼睛。正在此時,好些同樣閉上眼睛的人忽聽得一聲穩喝:“國喪期間,全民誠心祈太後早登極樂仙境,連已到刑期的斬刑罪犯皇上都下令容後再處,你們如今竟想在今日破戒見血,太後在天之靈若知,必不饒恕!”眾人順著聲音看去,一時都有些失望的神色顯了出來,聽聲音本是一嬌貴小姐,而如今且看,一滿臉凹坑不平的女子立在那裏將小孩護於身後,似乎是年約十三豆蔻年華的年紀,這模樣讓那原本威嚴的喝斥似乎都弱下去不少。
領頭的差役聽明白了這醜女話中的意思,一時有些警醒的收回手裏的刀,今日太後喪期,若在這皇城腳下見了血,估計自己的命也不會長了。雖知被人救了一回,卻依舊氣勢滿滿:“今日不殺也行,給我帶他回去,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官兵上前,醜女依舊不讓:“據我所知,太後平日時信佛禮佛,茹素一生,滿心慈悲。你們如今竟拿葷腥來祭奠,虧得這孩子搶走了這些肉餅,否則傳進宮內,你以為會下場如何?”眾人皆看向了那些官兵,醜女話中意思很是清楚,意在不讓那些官兵為難這個孩子,輕輕抬手勝造浮屠,既如此,他們也借著人多來行一把善。見那些官兵哼哧著離開,醜女轉身扶起滿身灰塵的小孩:“你可還好?”小孩眼睜睜的看著麵前這個醜女,點點頭又搖搖頭,有些被嚇癡的模樣惹得醜女嘴角勾起一起弧度:“以後別做這麼危險的事了,若是家中困難,則也要想君子之策來緩和生計,切莫再生偷搶之念。這有些銀兩你先拿去用,相見即是有緣,算我積德行善,去吧去吧。”小孩聽了這話卻還是睜睜的對醜女看著,不動不走,醜女疑惑:“可還有事?”小孩抹了一把臉上的灰土目光堅定:“娘教我,受人點滴之恩當湧泉相報,今日恩人對我有救命之恩,恩人可否將姓名告訴謙兒,來日相遇,謙兒也好知道向誰相報。”醜女有些異樣的對小孩看了看,這神情絕不是簡單的報恩之說,倒像是,在撿起一種不能丟掉的東西,何時何地都不能丟掉東西。遲疑了一會笑著指向自己的臉:“看看我的臉,你叫我無鹽即可。”醜女無鹽?小孩明白了眼前的人是不願將真實姓名告知,也罷,憑著這張臉,他會記住的,一定會。
醜女見小孩一路飛跑的離去,一轉身,身後已站了一男一女,看樣貌,似是比醜女略大幾歲,男子英姿已現,女子風韻稍顯。男子手上牽著兩匹馬微頭微蹙:“我們來得可真是時候,正巧遇到金梁國國喪,連客棧酒樓都停了營生,我們無處落腳嘍。且小師妹如此大方,對一乞兒出手就是一錠銀子,我看我們還是找處荒郊過夜最恰當了,你說是不是啊,福紫?”被稱為福紫的女子並沒應這男子的話,而是笑著指向民居:“看百姓家中有人願否收留我們一夜。師父交代尾蒼開花就在四日之後,我們今日在城中落腳,明日就可趕往西郊枕魂山,希望有緣得見。另外,泊岸何時連身外之物也計較起來了,還是見不得小師妹對外人如此好?”男子聞此言臉色瞬間微紅,倒是那醜女,像是沒聽懂言中之意,神色自然的去找民宿了。皇城西南角的一處陋室裏,一臉色病白的女人躺在闊開的屋簷下,見小孩跑了進來,連咳幾聲:“謙兒去哪裏了,娘交代你不要亂跑又不聽話是不是?”“娘你看。”小孩顧不得娘親的教誨,趕緊把懷裏的肉餅現了出來,隨手拿過一個茶碗將肉餅盛上,細心的給婦人將肉餅掰成小塊:“娘你快吃,我找孫大夫討了些藥末,我去給您熬藥,我聽大夫囑咐那些傷寒的病人,說一定要多吃東西才能慢慢好起來,娘您也一定要早些好起來。”見小孩轉身時不自覺的吮吸了下手指,婦人眼中淚水瞬間積蓄成河,嗆聲叫住了就要去生火熬藥的小孩:“謙兒別走,陪娘一起吃。”已經撿好柴禾在小爐子裏生火的小孩回頭對婦人揚起一笑:“謙兒路上吃啦,娘你快吃,等下還要喝藥。”
婦人側過身去眨掉忍不住的眼淚慢慢咀嚼起來,她已心痛得渾身發顫,但她知道,除了早些好起來,沒有什麼是對這孩子更好的補償了。慢慢的嚼著嘴裏的食物,一陣秋風掃來,她恍若隔世的想起,同樣是在這樣一個秋天,同樣是在這樣一個傍晚,秋雨茫痛瑞京城,十年一覺金梁夢。婦人想起了當初,嘴角現出了些冷酷的淒笑,命運不僅懲罰了她的虛榮,還帶給她的孩子無盡的苦難,若回頭再來,自己的心是否還會被那男人輕柔的一聲笙兒所喚走?十年的否定,十年的痛恨,是否當初真的隻是虛榮二字作祟?是!就是貪慕權貴的虛榮害了她一生,否則,她又怎會在剛誕下孩兒之時就被命運宣告,從此要做為人質去往金梁國,此生此世,再無見天日之時,若兩國開戰,她和她的孩兒就會是祭刀的亡魂!十年,想了十年,也沒能想出一個完整的畫麵,那個男人當年是用一種怎樣的神情來向百官宣告:德妃產下皇子,即刻封為太子送往金梁獵狩,兩國世代休好之心,皆存於他的皇兒宗政謙之身。在他的心裏,她隻是做為一個陪襯來到金梁的,或者說一樣工具,這就是他原本的心?為保那妖姬和妖姬的腹中胎兒,竟蒙著眼將見也沒見一麵的孩兒封為太子,昧著良心將她母子連夜送往金梁國。這就是曾發誓此生愛她的男人,她突然覺得渾身發冷。他為孩子取名為謙,大概就是為了讓他們明白,忍辱,偷生,就是他們這下半輩子必守的四個字。謙?多美其名曰啊,但是她還是給孩兒用了這個名這字,大啟的國姓宗政,他賜的名:謙。宗政謙,一個生來就注定複雜的名字,大啟的太子,金梁的人質,他的棄兒,她的唯一,多可笑,多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