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枝閣。
疏枝閣外,柳簾湖邊。
夙命折了一枝柳倚於樹旁。
柳樹極有風姿,已近六月,自然最是時候,雖然已經入了夜,但水映天光,湖麵澄徹明亮,所以此時觀柳另有一番滋味。
柳,於人感覺除了是種女子的柔媚,卻又偏生是別離的象征,折柳相贈,故人千裏……
夙命微微皺眉,心中為何突然想到這個,不免令人仍然有些鬱鬱。
夜很靜,周圍亦很靜,所以當有人接近時,夙命很快便發現了。
但此人不是身邊的婢女,也不是焰池她們,而是此時此刻,自己不太想見的人。
聽她的腳步聲,沉重而猶豫。
聽她的呼吸聲,時緩時急。
而這些停在了不遠處便不再靠近,仿佛能夠感覺到她的目光直落自己背上,使人又生眷戀。
被人一直注視著的感覺很好,好到令人眷戀。
那四十九支香的時辰裏,她什麼都知道。
是那種被控製了身體的感覺,靈魂出竅,卻仍有意識存在。
她不能說,不能動,甚至不能眨眼,但是她什麼都知道。
現在,似乎也是一樣,什麼都知道,但是又不能說,也不能動。
因為已經不適合了。
不是不可以,而是不適合。
月色漸而更加皎白,細風,柳枝輕而搖擺,月光下無法遁形的兩人彼此拉鋸著,一切都隱藏在溫柔的漣漪裏。
打破沉默的是湖麵飛過的幾隻野鴨子,撲棱著翅膀,身形笨拙。
夙命因而被惹得笑出了聲,她覺得自己實在有些太過了。
風花雪月原本就與自己無關,有的,隻是生死緣罷了。
突而想通了這點,夙命便回頭道:“過來吧,杵在那兒,傻不傻?”
流光這才走近她。
許是月光溫柔,所以夙命的麵目看起來也是那般的溫柔,流光凝視著她,心中緊得很。
“你瞧那笨鴨子,”夙命用柳枝指著遠處擺著尾嬉戲的野鴨道,“也不知是什麼時候飛到這湖邊的,見沒人趕,便自作主張的安了家,好像還下過一些蛋。雖是不請自來,倒是愜意的很。”
“不請自來……”流光幽幽地道,“那日太子傾到小院,也是不請自來。”
夙命原本還有些笑意的臉收了起來。
“我生的不是時候,又與棲桐一樣都是女孩兒,所以被人一直遺忘在小院裏。我娘自小告訴我,雖然今日不能邁出小院,但隻要我一但長大,必然會讓我爹注意到我。”
“我爹那些年一直為權勢奔波,他做了丞相,我娘也是喜極而泣。可憐她已有許久不曾見過我爹,隻能從旁人的口中聽到這些。”
“八年前,太子宏傾到晏府做客,外麵如何的排場,我是不知的,倒是娘聽到了些風聲,讓我洗了頭澡,整了衣容,想辦法混進迎接的人裏。”
“我不知道是她對我太有信心還是這是唯一的機會,我不懂,但我也隻有聽她的吩咐。”
“出了小院後,我卻因為對外麵不太熟悉而膽怯起來。我隻在周圍走了走,便打了退堂鼓,跑回了小院,可是我沒想到,太子傾竟看到了我,跟了過來。”
“後來的,你也是知道的,我被太子看中,他開了金口,我便成了晏家的二小姐,我爹才許我名叫流光,才有了後來的流光居。”
“建流光居的時候,我娘這才光明正大地做了他的二房。但大娘以教導我成太子妃的名義,並不讓我和我娘住在一起,流光居建成後,便單單讓我和棲桐住下,又請了老師,來教授我們一些禮儀學識。”
“那段時間,我很想我娘,但她卻隻能在大娘允許的時候來見我。每次見我,她從來不哭,隻是笑著問我學了什麼,然後告訴我,什麼苦都要吃下去,這樣我才有出頭之日。”
“我爹整日忙著朝廷的事,把教兩個女兒的事都交給了大娘。等他發現我已經不再像當初的模樣時,他也著了急。可是,他給我請了大夫,卻不敢讓別人知道我是誰。大夫看不出我身體有什麼異樣,十分奇怪,多了幾次之後,他就不再請大夫,怕別人起疑心。”
“這已是近四年前的事,那時我娘漸而絕望,便躲在府裏帶發修行一心求佛,希望我能回複容貌。而大娘這時便想起了讓棲桐代我的法子。她把這方法一說後,我娘哭得死去活來,但我爹卻站在了大娘的那一邊。我的樣子已無法恢複,這是救晏家的唯一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