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將過未過,轎子到了澤廣宮。
太子已在祈福殿等著。隨後到的那頂轎子是流光的。
流光一下轎,便看到大殿前雖然站著兩排侍衛,也提著燈籠,可是再向上看時,大殿一片漆黑。流光緩緩走上玉階,到了門口,竟一時不敢踏步進去。
“來啊,掌燈!”太子的聲音從門裏的一片黑暗中傳出來,有些低沉。於是大殿裏慢慢地明亮起來,流光半掩衣袖,適應著光線,這才看到太子一人坐在上次那麵八扇屏的正前方。而大殿中正央,依然擺著那張長約十二尺的寬大條案。
對,和上次大婚時的法事的布置幾乎一樣,空曠的大殿裏因為擺設甚少而顯得很冷寂。而剛剛太子的聲音,也一如這空曠的大殿一樣冷寂。
六角宮燈緩緩上升懸掛於頭頂,這下大殿更加明亮了。
“你來啦,”宏傾對她說道,“太子妃,請這邊來坐。”
流光繞過條案,看著垂手立在牆邊的幾個侍衛,踏著地上厚實的石榴紅繡金大地毯,走到太子跟前。宏傾輕輕拍了拍他左手邊的蒲團,流光隻得坐了過去。
然後,兩個人的目光都放得遠遠的,看得是殿門,等那第三個人。
他們麵前放著一張矮幾,上麵擺了幾道點心,還似有一壺酒。不像是參加法事而來,倒像為了欣賞一場歌舞,真似歌舞升平一般的融洽景象。
“大師說上次你也在,”宏傾開口說道,但目光仍然隻看著殿門,“可惜我沒有認出你來。”
“那時流光粗鄙得很,不敢入太子之眼。”流光淡淡地說道,盡量穩下心神來。
“你是在怨我沒有認出你來麼?”宏傾疑問。
“流光怎敢。”流光斜了斜身子,回應道:“那時若我是太子,也必然那樣,何況當時太子抱著我的畫像,流光已經很滿足了。”
宏傾沉默了一會兒,又問:“你真不怨我?”
“不怨!”流光認真地道。
“那為何……”宏傾像是有些痛苦之意,便側目過來,但話到一半,他的目光立即又猛地扯回到正前方,嘴也緊緊閉住。
這個問題流光尚沒有聽完,也以為他的確想問什麼,可是遠處已經傳來搖鈴之聲。
聽說人上黃泉路後,會有黑白無常前來領路。黃泉路上一片灰蒙蒙的,咫尺之間也辨不清方向,所以隻有聽著鬼差的鈴聲,寂寞前行。
這雖不是流光第一次聽到夙命的搖鈴聲,可是此刻突然之間,流光的背上竄起陣陣涼意,她的手死死攥著衣擺,唇中牙關緊咬,但表麵卻不敢露出絲毫異樣。
她倒也不是全怕身邊的人看出什麼,隻怕正一步一頓著進來的人的那一雙銳利之眼。
對,臨到關到,流光知道自己還是怕的,怕她的眼神,於是枉想逃避。
而夙命一踏入大門,便望到大殿深處端坐著的那兩個人。
夙命還是那一身巫師打扮。曳地的大黑袍,胸前背後拖曳處卻都繡著金黃的圖文,圖文繁複,並看不出內容。然後是一頂鑲著暗紫寶石的高帽,帽的右沿插著一根開散著的翎,似是孔雀的,泛著鬱藍清光。
隻是今天夙命沒有蒙麵,而是帶了半張銀白麵具。
麵具緊附著左邊的麵孔,使人看起來很是詭異。當你一直細細地盯著這半邊麵具時,你會忘了另外半邊是血肉之軀;而當你隻看著那半張臉麵時,也會忘了另半邊的生冰冷硬;最後你隻有把目光放向中間,可是久久,你又會有暈旋之感。流光便有這種感覺。隻是當她看到那一柳入鬢的長眉,眉間半露的絳色紅心,她就已經如此了,就更別提去直視夙命的眼神。
夙命搖著鈴,一直走到宏傾與流光跟前。
宏傾已經站起身來,又微微彎腰將流光也扶起來,然後他笑道:“準備的很是倉促,望大師不要怪罪。”
“我隻是行法之人,”夙命慢聲說道,“接受法事的,是你們。”
流光慢慢把目光聚在那隻碩大的搖鈴上。鈴聲不似一般聽起來的那麼清脆,也不十分低沉。流光一時形容不出這種聲音,隻能暗自猜測,但願黃泉路上也是這樣的鈴聲,倒不會隻剩寂寞的等待了。
“那,大師,就請吧!”宏傾做了個手勢。
大殿之門仍是敞開的,殿內的人也沒有完清出去,夙命想了想,沒有說什麼,逕自去取鼎立香了。
門外無風,殿內自然如此,煙氣直上殿頂,火苗並不跳躍。
而跳躍的,是夙命。
搖鈴之聲突然大作,夙命一甩寬大的長袖,旋個身,在宏傾和流光麵前翩翩起舞。
上一次夙命也跳,但卻遠沒有這次顛狂。她遊走於殿內各個角落,會從屏風後突然閃出,也能從殿左旋身落地於殿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