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這個人,但我對人類和人性充滿疑慮。這是出於實用主義的感覺,我猜測他也對我抱有同樣的信任。
有的時候我會在安營過夜的時候觀察他,他的雙眼總是被篝火中燃燒的煤塊所吸引。可能,是在尋找著什麼我看不到的東西。
1868年6月14日
我們尋著焦黑的馬蹄印,追蹤魔鬼的恐怖騎手許多日以後,來到了黑峽穀的開口。德萊厄斯的馬拒絕再向前一步,所以我也會把我的馬兒,弗丘,留在這裏,我們兩個會徒步繼續前行。說到底這還是對我們有利的。隻有這樣它們才不會突然受到驚嚇,也就不會驚動我們的獵物。
這名獵頭者帶著一把大斧,握柄上的無數個刻痕,每一個都代表一顆人頭的賞金。摒棄了情緒的人,就不會被恐懼或弱小所腐蝕,這是那些法警們不具備的品質,他們隻會對任何非人類的東西露出固執的敵意。他的雙眼被暴力的意圖吞噬,最輕微的動靜也能引起他的警覺,但事實上放眼望去一無所有。和任何一個老練的殺手一樣,他已經習慣了毫無征兆突如其來的靈異侵襲。
柔和的風吹過,耳邊的聲音隻有我們腳下的碎石。德萊厄斯問為什麼魔鬼會在這裏安家。我告訴他對於魔鬼來說,隻要不是地獄,哪裏都好。
我們站在一位神留下的骸骨中間,被人類弑殺沒過多久。
就在五十年前,神明退到了遠西地區,而所有留下來的都遭到政府無情獵殺,被聯邦的法警擊斃,被剝皮人和拾荒者肢解。這位神明的遺骨巨大無比,即使是再貪婪的人也無法搬走,於是就被留在了這裏。岩石在周圍形成了獨特的地貌,被地圖學家劃分為峽穀,但它不是峽穀。
德萊厄斯大笑起來,笑聲回蕩在石灰岩壁之間,傳到地底深處。扭曲著、翻滾著、奔騰在層疊交錯的巨大石板之間,他的聲音衰減為輕聲低語,最後徹底消失。於是,這位獵頭者露出微笑。
你覺得那些人弑神需要花多久?他問我。但還沒等我回答,他就扛起武器,露出一副饑餓的表情,大步向前走去,步履比以往更快了。
1868年6月15日
我開始擔心德萊厄斯。
我帶上這個獵頭者是看中他的無情,但這個地方似乎喚醒了他心中盤踞的毒蛇,開始顯露出更加黑暗的意圖。他步伐堅定,緊緊握著巨斧。現在他看我的眼神,讓我覺得他不再是同伴,而是挑戰者——隻要他拿出力量,就能把世界一切為二。在他眼中,我隻是讓他獲得那種力量的領路人,他隻是在強忍著動手的念頭,看著漸漸遠去的天空,呼吸著越來越悶熱的空氣。
他在夜裏喃喃自語,說著一些關於惡魔和魔鬼的話,關於他們兜售的交易。
他常常說,惡魔滿足你的欲望。魔鬼滿足你的需求。
1868年6月?日
黑峽穀的本性開始逐漸顯露。我血液中傳來的低語在這高聳的石牆之間悄無聲息,兩側的崖壁伸向依稀可見的天空。塵土之上長出了鬼魅的植被——一片片奇異的白色花叢出現在原本不應該存在的溝壑中,四周還包圍著不符合地質年代的山丘。晝夜開始變得模糊不清,似乎每個小時都經曆一次輪回,但我們依然要走向地下更深處,走向魔鬼的老巢。
德萊厄斯時不時地裂開嘴,詢問神明與怪物、天使與惡魔。他提問的時候總是莫名地抽動。他向後方窺伺,似乎覺得身後有人;他在自己耳邊拍打,似乎時有小蟲飛來飛去。每當我們安營過夜的時候,我都緊盯著他。他瘋狂的雙眼映著篝火中燃燒的煤塊,飄搖的火星向上飛到凝固的空氣中,他反複問我死在這裏的那位神明生前如何,以及究竟是怎麼被弑殺的。
在他睡著的時候,我偶爾能在遠處看到一個外來人奸笑的影子。雖然那些奇怪的賭徒永遠都不敢測試天使的耐心,但我知道他們出現在這裏,是因為感知到這個殺手心中渴望著一次難以拒絕的交易。
德萊厄斯正在成為威脅。但魔鬼已經非常近了——我能感知到它,我們必須殺了它……沒有任何生靈能夠單獨完成這個任務。可以肯定,隻要達成這一壯舉,我的同伴就能恢複理智,或許縈繞在這個地方的烏雲也會徹底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