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在我穿過街道下方的同時,一道突兀的劇痛蕩漾著穿過我的身體。恐懼和痛苦的波瀾攪動著我的凝膠身體。我不喜歡這感覺,這種感覺格格不入,本應屬於底層的地溝區。那裏才是壞事多於好事的地方。這裏不應該發生這種事!這種不好的感覺不斷浸入,我開始變得氣憤。我順著感覺的來源向下尋去,我要阻止這感覺繼續擴散。
我擠進一家鐵匠鋪下方陳舊的管道中。我的膠體填滿了舊地板下方的空間。燈光斜著穿過地麵上的鐵欄杆地漏。憤怒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叫嚷聲中夾雜著一個男人的哭泣。我將身體頂向地漏。我的凝膠團塊分裂開來,隨後又在地麵上彙聚複原。我盡力用最快的速度在鐵匠鋪中重新組合出正常的形態。
鐵匠鋪的老板正雙膝跪在一個女人身旁,她腹部受傷嚴重,血流不止。他跪在她身旁,一隻手伸向另外四個男人,他們已經將鐵匠鋪變為一片狼藉。我知道他們這種人。我在地溝裏總能看見他們這一類惡霸,專門欺壓良民百姓,逼他們交錢消災,不然就砸爛他們維持生計的工具。
鐵匠鋪裏的燈光來自一盞燈籠,挑燈籠的人穿著屠夫的圍裙,另一隻手的位置粗劣地安裝了一把肉鉤。另外三個人都是普通的混混,肌肉發達頭腦簡單,穿著帆布連體服,戴著放大護目鏡。看到我逐漸高大的身軀,他們全都呆若木雞。我將身體脹滿,青綠色的四肢凝聚著力量,我在自己覺得合適的地方咧開了一張嘴。
我想讓這些人好好體會一下疼痛的感覺。我知道這種惡毒的情緒來自他們,但我不在乎。我就是單純想傷害他們,就像他們對別人做的一樣。
“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我開口說道。
我的右臂射出一拳,將第一個惡霸狠狠擊飛。他摔到了門旁邊的金屬立柱上,一動不動。第二個惡霸揮舞著厚重的鐵棍,這是地溝拾荒人常用的特大號扳鉗。鐵棍不偏不倚地打中了我,立刻被我柔韌的身軀吸了進去。我伸手把他從地上拎了起來,然後甩到屋頂的橫梁上。他跌落在地,四肢扭曲的樣子連我都會覺得不正常。第三個惡霸扭頭要逃,但我雙手向上把住橫梁,向前一躍,雙腳踏在他後背上。我將他踩扁的同時,他們的頭領用屠夫的肉鉤沿著我後背正中間狠狠地劃了一道口子。
好疼!噢,真的好疼。這疼痛讓我的身體失去了聚合力,我變成了一團綠色粘液灑落在地板上。有那麼一會,我完全失去了空間感,從一千個不同的角度觀察並感知著世界。惡霸站在我身上,猙獰的笑容露出一嘴殘缺的牙齒。他殺了我很高興,充滿了消滅生命的驕傲。
這種由毀滅而生的喜悅像狠毒的魔藥一樣滲入了我全身。我不想要這種感覺,他們不是這麼教我的,但為了幫助眼前這兩個人,我必須利用體內這股暴怒。我必須化憤怒為力量,對抗這些惡人。散落的球團逐漸重聚起來,他一直都沒意識到自己並沒有徹底地幹掉我。我從地麵衝了起來,撲到他身上,然後凝聚密度的重心,像打樁機一樣急衝過去。我帶著他撞向了鐵匠鋪的牆,身下的血肉和骨骼在衝擊中斷裂粉碎。
我把自己從血染的牆上拽了下來,那股憤怒開始消退。我把自己的身體塑造成人形,隨後感覺到了身後這對夫婦散發出的情緒。丈夫帶著恐懼和驚訝看著我,而妻子則在對我微笑,不過我能感到她正承受巨大的痛苦。我跪在她旁邊,她抓起我的手。手很軟。她的感激讓我一下子就平靜下來。
我點了點頭,把手放在了她肚子上。我渾身散發出熱量,在她的傷口處注入了一絲膠質。這一部分將永遠與我分離,永遠無法再生,但我依然心甘情願,她將因為我的奉獻而存活下來。我身體的一部分修複了她的傷口,粘合了斷裂的組織,幫助了腹腔內部的再生。丈夫用手輕撫著她的傷口,驚訝地看到她的皮膚如獲新生。
“謝謝你,”她說道。
我沒有回答。我無法回答。動用這種力量讓我精疲力竭,現在的我極其脆弱。我放鬆身軀,沿著鐵欄地漏回到地下管道之中。我隻能勉強維持自己的完整形態,順著岩壁的裂縫流淌,回到老地方,在那裏我可以再次沐浴在美好的情緒裏。我需要休息。我需要感受祖安的一切美好。
我需要感受活著。
我需要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