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八十七折戲 你是我的,誰也搶不走(2 / 3)

第二天她請了假去市醫院,自己跑出跑進地繳費、抽血化驗、排隊等片子……全套檢查做下來,天色又近黃昏。

整日水米未進,歡喜有點頭暈,去買了個麵包坐在台階上吃兩口,覺得沒胃口又放下,抬起手捂住麵孔,肩膀微微顫抖。

年輕時難以想象衰老,總覺得那是遙不可及的事,就像健康的人很難體會疾病纏身是怎樣的感覺。身邊腳步雜遝,有哭嚷爭吵和孩童的尖叫,她什麼都聽不見。想起讀大學那會兒,女孩子們最愛開玩笑說,簡直不敢想老了以後是哪般模樣,要是能永遠青春靚麗多好。然後得到很多同齡人紛紛附和,對對對,活到三十歲就夠啦,才不要變成滿臉皺紋的老太婆。

青春就是有這樣的底氣放肆狂妄。現在想想,當真幼稚可笑。而注定活不過三十歲的自己,多羨慕她們還有老去的機會。哪怕雞皮鶴發路都走不穩,卻攢下那麼多漫長的歲月可供回憶。

綺年玉貌留不住,花朵總難逃凋零辭樹的那天,是人世間永恒不變的輪回。由盛而衰往往隻發生在一瞬間,滿月就有了缺。

CT跟核磁共振都做過,顯示出同樣結果。歡喜被告知,嬰兒時期已手術治愈的顱內腫瘤再度複發,壓迫視神經,才會引起越來越頻繁的間歇性視覺失常。早期症狀譬如手足麻痹,肢體乏力、頭暈惡心,突然的昏厥和抽搐,都已經出現。腫瘤已經發生轉移,有很大可能變成骨髓瘤。某一次的失明或許再也不能恢複,她將隨時麵臨生命危險。

如果不盡快手術,病情惡化的速度難以預料。因為歡喜的亞孟買血型極為特殊,醫生建議盡快通知家人共同做準備。

高額手術費並不是目前最難解決的問題。如果每沒理解錯,這個“家人”指的應該是直係血親。散落人海二十多年,當初正是因為這個病的緣故,父母才把她拋棄,如今還能上哪裏去找,就算找到又怎樣。她早就當他們不存在了,想必對方也是同樣。

歡喜迅速把事情從頭到尾考慮一遍,雖然不太好接受,但能夠想通。心心念念記掛的是,奶奶以後怎麼辦呢?她抱著著厚厚一遝檢查資料的牛皮紙袋,背上全是汗,腳步淩亂慌張,冷不丁在拐角撞到個人。

真是意想不到的重逢。

手裏的東西散落一地,江知白蹲下來幫忙撿起,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你怎麼在這兒?”

歡喜當即恍然,他父親也在這家醫院,難怪會遇上。

她手忙腳亂地試圖把那些單據全部掃攏,抓起來胡亂往挎包裏硬塞,顧此失彼,像在拚命掩藏什麼見不得人贓物。

反常的神色終於引起江知白懷疑,捏住核磁成像圖的手指骨泛青,緊盯著她的眼睛問:“……是你的?”

歡喜把手搭在太陽穴上試圖讓自己冷靜,輕聲求他:“幫我保密。”

遠處喧鬧依舊,江知白沉默了好一會兒,臉上的表情非常凝重。

良久,她努力擠出個輕鬆的笑:“去外麵走走吧。”

冬日的黃昏很寧靜,樹影斜橫,草坪都枯黃了。半空有飛鳥掠過,風也顯得蕭索。溫度不斷下降,呼吸間唇邊有霧,眼眶的溫熱讓他看不清她的臉。

歡喜快走兩步跟上,思量著該如何開口。

“我也是剛知道……”她撩起頭發,指一指腦後那個淡月牙形的舊疤:“這裏麵長了個東西,有棗仁兒那麼大。”

狀況其實不複雜,她的身體並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麼健康,深埋在顱腦裏的疾病像個隱形炸彈,突然爆發了,把生活的軌跡全部攪亂。而她隻能眼睜睜看著噩運降臨,其餘都無能為力。

生死麵前無大事,那些耿耿於懷的心結都變得不再重要。他是歡喜最初愛戀的見證,青春歲月裏濃墨重彩的一部分。如今日暮窮途,無人可與她分擔商量,反而是他第一時間出現在身邊,終於可以坦蕩地彼此麵對。歡喜之前從未想過,他們還能心平氣和地並肩散步,把絕症當成天氣隨口聊。

江知白怔怔望過,胸口驀地發緊。他是個溫柔的人,把鏡頭當做感知萬物生靈的眼睛,驟然聞知此訊,痛楚驚訝絲毫不比她少。

歡喜反過來勸他不要難過,同時也在安慰自己:“或許沒那麼糟,天無絕人之路嘛。我身體一向很好的,這次……”嗓音卻有點哽,終於沒能繼續說下去。

這次不一樣。不是頭疼腦熱感冒發燒,他們都知道。

路燈投下的陰影染上他憂傷側臉,表情像被凍住,靜默而肅然。

“手術費的事不用擔心。”江知白眼神一絞,覺得認識了她有一生那麼長,嬉笑怒罵如同昨天。然而她的一生就要結束了,怎麼會這樣?太缺乏真實感。

“如果……如果能把親生父母找回來,是不是就有希望?我知道你之前不願意,可現在情況不一樣——”

“來不及的。”歡喜輕輕打斷他,忽然就感到一陣軟弱,“再說從哪裏找起呢,一點線索都沒有。”

亞孟買血型太稀有,等待合適的骨髓配型概率無限接近零。這等於直接宣判了死刑,隻是過程更殘酷更漫長。

她難過地緩緩蹲下,“我知道錢從來都不是問題的關鍵。如果有可能進行手術,我願意接受任何人的幫助,隻要活著總能還清的。我想活著。真的……很想。”歡喜仰起臉看他,明淨的眸子裏沒有淚水,裝滿了困惑,“我自問一生沒做過惡行,不曾故意傷害任何人,我也想不明白為什麼會是我,為什麼偏偏是我得了這種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