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九十折戲 一路走來,一路盛開(1 / 3)

第91章 九十折戲 一路走來,一路盛開

過分專注沉迷,時間會過得尤其快。一個多禮拜後,歡喜的小閣樓來了個意料之外的訪客。

連越帶著大堆鮮花果籃登門探望,他向來很懂得討老人歡心,知道上了年紀的人愛吃甜軟之物,另準備了許多老式糕點。坐著陪奶奶喝過半盞茶,目光被衣架上未完工的吉服吸引,細細看過一回,終於明白了歡喜口中所說的“所謂擅長,就是一複一日”。

中式手工旗袍的美,在時代的滾滾洪流中從未被淹沒。奶奶把一生用來做這件事,任何微小的細節裏,都藏著無數經驗跟技巧的靈光。不同於市場上常見的“秀禾服”,粗製濫造版型奇怪,喜慶裏掩不住的豔俗浮誇。

真正的手工嫁衣,像舊時女子出嫁前的紅唇,用胭脂棉紙一點點抿上顏色,濃鬱如醇酒,等待啟封那一刻的鮮烈芬芳。

飽和度極高的正紅綢緞,複古的同色排穗流蘇,用料非常奢靡。鳳仙領端莊挺括,流暢的弧度正中露出新嫁娘小小一芽下頜,是紅梅映雪的風致雍容。繁複的倒大袖,雙道緄邊已足夠華麗,這件衣裳上用金線又多壓了一道,透出隆重儀式感。斜襟處,從肩頭刺繡鳳穿牡丹,鳳凰張開的尾羽直灑下裙擺。

奶奶說,這件嫁衣從剪裁到繡工,做了足足四個春夏秋冬,是留給歡喜的念想。希望有生之年,能親眼看著孫女穿上它。

連越出神地望了會兒,讚同道:“也隻有她才襯得上。”

樓板穿來一陣哐啷響動,像是什麼東西掉在地上。奶奶把縫針掖進裙子的夾縫,“這孩子最近怎麼回事,著了魔似地,長在那緙絲機上了,日也做夜也做。”又思量著問:“她這次休假那麼長時間,公司不忙啊?”

連越打個愣,眼中同樣閃過疑惑,卻答:“年尾清淨,沒什麼可忙的。她頭半年太拚,攢了一大堆假都沒用過,正好歇一歇。”

沿著窄而陡的樓梯往上走,每踩一步都咯吱作響。門虛掩著,輕輕一推就開了,鬥室一覽無餘。

緙絲機前的木凳翻倒,歡喜摔在地板上,還維持著側趴的姿勢,遲遲不能爬起身。連越大驚,忙衝上去扶她。

銅盆裏炭火燒得暖融融,她還戴著毛線帽,有點尷尬地咧嘴一笑:“哪陣妖風把你給吹來了?”

連越沒好氣:“好端端地在家都能摔個大馬趴,笨死算了。你這到底生的什麼毛病,就是坐月子也該坐完了吧?”

她左腿還在發麻,半點力氣也使不開,手上倒很麻利,從床頭抓了個絨布娃娃扔過去,精準命中他的腦袋:“你才坐月子!”

到處都是濃重的中藥味兒,熏得人腦殼暈。連越抽一抽鼻子,歡喜立即察覺,探過身去把窗推開,遮掩道:“重感冒嘛,反反複複老好不了。你坐遠點兒啊,別傳染了。”疾病讓她的免疫力變差,這兩天確實又患上風寒,鼻子不大通氣。

好在閣樓裏空間有限,常用的暖瓶就擱在手邊,不用走來走去也能拿著。歡喜給他倒杯熱水,稀奇道:“你今天怎麼有空過來,不是周末啊?”

“以後天天都是周末。”連越抱著水杯抿一口,平靜道:“我不在明唐了,昨天剛交完辭職報告。”

歡喜臉上飄過一連串問號,說不驚訝是假的,又直覺不好多問,憋半天憋出一句:“你想清楚了?那……甄真怎麼辦?”

他愣一下,笑著說:“跟甄真沒關係,我倆也沒吵架,不是你想的那樣。”

走到這一步,是偶然也是必然。

連越在明唐本就是個諱莫如深的禁忌,唐舜華不僅自律極嚴,對他更是比任何人都苛刻,求全責備之事常有。甄真如今上升勢頭很猛,天時地利人和都恰到好處,他留下來隻會成為阻礙。這問題他早就考慮過,隻是尚未做出決斷,不曾想這一天來得那麼快。

孫維光被踢出局後,決定提前退休出國養老,臨走前想和連越見一麵,或許出於緩和父子關係的考慮。唐舜華餘恨難消,放言連越要是敢去見他就再也不要認自己這個媽。

連越壓根就沒有跟孫維光和解的打算,半道上接到唐舜華言辭冰冷的電話,嘴動了動,沒來得及解釋什麼,那邊已經掛斷。

他還是去了。機場的喧嘩無法緩解暮色裏窒悶的沉重。連越看著麵前這個頹唐的男人,一個蒼老庸俗的陌生人,隻覺命運殘忍。兩人相對無言,他知道他們之間無話可說,便問:“你要見我做什麼?”

話出口突然非常難過,全身血液激烈地奔突,撞得心口一陣陣抽緊,有漲裂般的痛楚。

“連越,我……”

“我們不是很熟,請叫我唐先生。”連越麵無表情地糾正。

孫維光欲言又止,目光閃爍遊移,並不敢直接去看高出一大截的兒子,“那……我們先找個地方坐坐……”

“不用了。有什麼就在這裏說,我不會待太久。”連越極力克製自己沒有一拳砸上他臉,有點後悔這個決定。這個男人跟他還有什麼關係呢,除了那一點可笑的血緣。他對他全然排斥,即使隔著一米多的距離,仍無法消除強烈的抗拒和否定感。

“我知道這些年,你們母子倆過得不容易……”他搓了搓手,繼續說:“我並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被你怨恨也是應該……當年的事,我是有做得過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