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愛得撲天撲地,過後也隻留一堆餘燼。
綠蘿不放心地攔在中間瞪著他:“你要還念著以前的情分,把話說完就趕緊走,別再讓她傷心……她經不起了。”
沈望一步步靠近,滿心愧疚,多想把日思夜念的人擁入懷中,又怕惹她生氣。
歡喜微眯起眼,視線卻越過他的肩頭,停在後麵一個虛無的點上,轉過身說:“你進來吧。”
歡喜從小在這間屋子裏長大,對環境無比熟悉,走來走去就像能看見似的。他緊跟在旁,見她動作緩慢卻不遲疑,有點疑惑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毫無反應。他連最後一絲僥幸也破滅,終於肯相信她是真的病入膏肓。
很多話湧到嘴邊,喉頭卻幹澀灼痛,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堂屋的窗戶大開著,斜插了一支竹子做的風車,滴溜溜打轉。歡喜找了把木椅子坐下,麵龐身段都帶著病態的孱弱,眼神也像虛無一般,沒有聚焦,輕飄飄不知落往何方。眨一下眼,睫毛掃在泛著淡青的眼窩上,似落花輕叩玉枕。
“我不怕死,隻怕還沒來得及真正活過——”她一隻手切切撫上胸口,“按自己的心意。”
每說完一句話,她都要停下來喘一口氣,強打著精神續道:“如今該做的都已經完成,還有兩件很重要的事沒來得及交待,這也是我今天見你的原因。”
沈望單膝跪在身前,把額頭抵在她膝上,哽咽著說:“是我對不起你。我那天……不是故意要去把奶奶氣病,我沒想到房子會失火……”
“噓——”歡喜豎起食指放在唇間,語聲輕柔,像哄一個孩子,“我知道,你是去還那塊絲巾的,我都知道。別那麼大聲,我不想綠蘿聽見。”
他愣住了。其實她什麼都清楚,隻是不願繼續深究。把真相暴露,綠蘿又該如何自處。
歡喜往後讓了讓,嗓音聽起來朦朦朧朧,“外麵是什麼天氣,放晴了嗎?”
沈望下意識點頭,又反應過來她看不見,忙道:“雨已經停了,是晴天。”
“我以前一直有個願望,能帶心愛的人一起回九溪。夏天夜晚,爬到房頂上,能看見好漂亮的星星。”
說完靜靜笑一下,笑時眼睛彎彎細細,冰消雪融,嫵媚就從冷清的冰殼下麵浮出來。她低下頭,又道:“你看,我們之間,其實也沒什麼誤會。該說的,早就已經說清楚了。”
“我知道你對我失望透頂……都是我的錯。”他突然抓起她的手,在自己臉上狠狠打了一耳光。
歡喜仿佛受到驚嚇,被燙似的想要抽回手,卻被他牢牢握住,一下一下抽打在臉上。
她蹙緊眉頭,呼吸也變得急促,坐也坐不穩了,“……你別這樣,讓人看見像什麼。”
“你說過不恨我的,怎麼罰我都行,別再跟我分開好不好?我很想你,每天都在擔心,可是不敢給你打電話,也見不到你。我把所有事都搞砸了。”他懊惱難當,“我是個混蛋。如果我能早一點醒悟收手,現在……”
她覺得有點情難自持了,終究是愛他,不忍看他這麼卑微無措。可還能怎麼辦,現在心軟了,過不了多久還是一樣的生離死別。歡喜偏過臉,狠心打斷:“現在也不會有什麼不同,該來的躲不過。”
沈望痛苦地把頭埋進她的掌心,如鳥折翼般淒惶。滾燙淚水從指縫滑落,不肯讓人看見。
歡喜伸手去摸他的臉,冰涼的手指從額頭到眼角,再到挺直的鼻梁,柔軟的嘴唇,跟記憶裏的輪廓重合。雙頰瘦得凹下去,下巴有一點紮手的胡茬,顯得落魄。
心隱秘地痛了,像有什麼極細微的東西在體內碎裂。她說:“我是個將死之人,給不了任何承諾。多少出身名門的女孩子對你趨之若鶩,又何必非我不可呢。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我有兩樣東西要給你。”
他還有很長的人生,而她已經沒有時間。在執念和謀算裏錯失的愛,不能再重來一次。或許日子久了,終究會淡忘吧。他這樣年輕已經閱人無數,真心都見得多了,便也不大稀罕。
歡喜抽回手,打開抽屜取出一隻牛皮紙袋遞到他麵前。
“裏麵有一份解除收養關係協議書,你幫我帶去醫院,務必讓奶奶簽字。就說……是我對不起她,我自願把《綾錦集》賣給手望集團,錢貨兩訖,永不後悔。”
沈望驚得呼吸一滯,不敢去碰那紙袋,怔忡道:“你在說什麼?”
歡喜不為所動,“還有一樣,你打開看就知道了。”
他沒辦法,隻得接過來。除了那份協議,還有厚厚一疊宣紙。《綾錦集》裏的一字一句,她全部默了出來。後麵的字跡,無論從間距還是勁力上看,都大不如前,應該是匆促寫就。
緙絲總要有人繼續做下去的。這份傳承,不能從她手裏斷絕。
試圖控製別人的人,同時也會被另一些東西所控製。這兩種狀態,隻是在不同的環境需要下隨時切換。錢再多地位再高,也逃不脫在這種規則裏受到踐踏和傷害。一場比賽,讓她更看清了這個道理。後浪撲前浪,類似養蠱的死循環,打不破這個方寸地,就沒有永遠的蠱王。
沈顧北所帶領的沈家,用這種方式從過去走到了現在。而歡喜所要的,是從現在,走到更開闊的未來。
即使那未來裏麵,沒有沈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