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後來李晟醒了,因為臥床太久,手腳不是很靈便。二人天天膩在廂房裏,下下棋,鬥鬥詩,說說情話。
綠佩和碧荷都受不了他二人的膩歪了,每次見他二人頭碰一起,就躲得老遠,反正王爺和王妃皆自力更生,不需要伺候。
溫榮唯一一次進宮是丹陽長公主的女兒滿周歲宴,太皇太後親自下的帖子,便連溫老夫人也去了。溫榮推脫不過,萬般無奈拋下還無法走路的李晟,狠下心不去看李晟哀怨的眼神,獨自進宮了。
綠佩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今早上王妃扶王爺在庭院裏練習走路時,我似乎聽見主子小聲地說著什麼交還,什麼請辭……”
碧荷一愣,垂下頭滿眼失落,綠佩倒十分愉悅,“快快快,我去摘桃花,你去摘梅花,今年花開得比往年要好,可得多窨點,否則被皇後、長公主她們輪番討要一遍,主子一點都留不下。”
……
含元殿禦書房外的青石板路。
李晟從肩輿下來,複又靠在輪椅上歇息,溫榮不肯內侍宮婢伺候,一人推著輪椅緩緩向大殿行去。
不遠處三三兩兩聚在一處說話的官員,看到溫榮一副孱弱身軀,推著輪椅微微喘氣,皆不忍心地搖頭歎氣,目光又落在不能行走的李晟身上,俱是惋惜和同情。
曾經鮮衣怒馬的風華少年將軍,現竟半身不遂。
溫榮俯下身與李晟附耳說道,“晟郎若不喜歡,便闔眼歇息。”
李晟搖搖頭,坦然道,“從一開始我便不在意旁人目光,隻是辛苦榮娘了。”
李晟心下歎氣,其實他腿腳已恢複一二,隻是榮娘為以防萬一,令他盡量示弱。
李奕站在殿階上,遠看朝他緩緩而來的兩人,麵上帶著淡淡笑容,眼底卻是化不開、理不清的複雜愁緒。
就如他身上的黃袍九金龍,於天地間呼風喚雨威風凜凜,卻始終舒展不開勾尖撓心的五鱗爪。
溫榮和李晟越走越近,李奕一甩袍擺,負手朝他二人走來。
溫榮停下步子,朝李奕躬身見禮,麵對溫榮,李奕不自禁收起笑容,端的一副嚴肅冰冷模樣,倒與李晟頗為相像。
李奕自溫榮手中接過輪椅,推著李晟繼續向禦書房行去,周圍大臣更竊竊私語起來……
禦書房擺設與睿宗帝在位時幾乎一模一樣。
劍蘭鬆柏比原先要更加旺盛,牆上除了《快雪時晴貼》與《中秋帖》外,又多了一幅《伯遠貼》。
李晟眯眼欣賞那筆力遒勁、態至蕭散的《伯遠帖》,忍不住頜首讚好字,緊接著不待李奕開口,李晟先抬手阻攔,“三哥不必因為我的一句誇讚而相贈,我與榮娘就要離開盛京,這字畫丟在書房箱子裏,不過一件死物。對了,三哥這兩日有空可以到我書房看看,有喜歡的字畫皆可一並拿走。”
李奕朗聲大笑,“晟郎放心,這幅我還真真舍不得給你。”
說罷李奕雙眸微闔,看了站在李晟身後的溫榮一眼,“難得晟郎大方,我隻知弟妹書畫一流,不知晟郎肯否相贈一二。”
李晟連連搖頭,滿眼痛心,“拙荊不才,不敢叫貽笑大方。”
李奕將近侍全部遣下,書房靜謐了片刻,李奕認真道,“你們真的要走?”
李晟點頭,溫榮從李晟背後走出來,恭敬地將兩方兵符奉於李奕。
其中一方兵符可調動昆山道和安西四鎮兵馬,自王節度使手中而來,另一方能調遣京中驍騎衛,是李晟請辭。
李晟目光聚起,漸漸深沉起來,“三哥,我得王節度使兵權,並且交還,還請三哥信守承諾。這一役我幾乎丟了性命,撿回一條命又險些成為活死人,縱是恢複神智,我也是不能自如行走的廢物……”
李晟抬頭深深看了溫榮一眼,“如今我最對不起的就是一直不離不棄陪著我的妻子,榮娘不願久居這一方天地不能動彈,故我希望滿足榮娘心願,陪她遊遍聖朝的大好河山,望三哥首肯。”
李奕轉身坐至書案前,垂首沉吟,麵上神情未動,心底卻已翻湧百般情緒。
溫榮欠他的、欠他阿娘的,就這麼算了麼?他欠李晟的,他阿娘欠李晟生母的,也這麼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