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富貴小姐
我想給阮富貴繪一幅像。她穿著潔白的拖地長裙,秀發逶迤,站在林中湖邊,凝眉遠望,神色幽雅。阮富貴和她同母異父的妹妹白幽鸞模樣極似,隻是白身量較小,(不過這一點,隻有兩個比肩時才看得出來),以致白幽鸞第一次見到她時,竟疑心看到了夢幻中的自己。
那時的阮富貴就是這樣,披著白紗,紅色的花瓣灑落四周,像一個思念良人的新娘,優雅地蹙起眉,望著對岸樹梢的小鳥出神。
“你就是城裏最美的富貴小姐呀。”一個清脆的女聲響起,白幽鸞涉過水泊,穿一襲布衫,渾身掛滿叮當作響的銀鈴,黑發高高束起,額頭上勒著一條草繩發帶。
“我是來投奔你的。咱娘死了。”她有點自慚形穢,別過頭,把包袱丟到阮富貴懷裏。
沉思中的阮富貴被她輕巧的包袱砸得回過神來,表情略帶緊張,臉不由地紅透了。
“啊?是麼?你是……”
不必多言。她看到了另一個裝扮的自己。
白幽鸞嘟著嘴,搖晃著手臂,銀鈴隨風作響,故作漫不經心地說:“我現在無家可歸了,留不留隨你。”
“母親……去世了?”阮富貴仿佛這才反應過來。
白幽鸞點頭。
阮富貴一陣恍惚,她早已忘記那個生她的女人。
阮葆兒和齊優徜是一對貧賤夫妻。齊優徜容姿姣美,賢慧耐勞,辛苦操持著一家人的生計,從無怨言。然而有一天,她遇到了來自蘢山國的年輕富翁白躒,被他卓爾不群的氣質和他所許諾的錦衣玉食的清閑生活所打動,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拋夫棄女,隨他遠去。那時,繈褓中的阮富貴還沒有記憶。
阮富貴三歲時,母親第一次回來看她。那天,馬車停在家門口,齊優徜從車上跳下來,她穿著樸素的衣衫,背了一個舊的絲綢包袱,裏麵是她自己做的兜肚和一些鄉下罕見的吃食、玩意兒。阮葆兒心裏難受,瞟了發妻一眼,就躲出去了。齊優徜時間緊迫,來不及向他說些道歉的話,隻陪了女兒半天就匆匆走了。以後,齊優徜每年都抽空來看她一次。一直到阮富貴六歲那年,他父女的命運因一個偶然的發現而改變。
阮葆兒的遠房叔叔鰥居多年,在一個寒冷的冬天孤零零地死在自家茅屋的破床爛絮間。阮葆兒帶著女兒去為他料理後事,他把叔叔用席子卷了埋到地裏,又回到他家審量那張古舊的木床。家時正沒柴火燒呢,真是天憐貧人,得到柴火的欣喜很快就衝散了失去親人的淡淡傷感,阮葆兒把木床拖到院裏,找來一把斧頭劈,阮富貴留在屋裏玩耍。她在原先擱床的地方發現一個洞,裏麵堆滿了五顏六色的東西,放射出華光異彩。
乍一見到這麼多金銀珍寶,窮苦半生的阮葆兒並沒有被嚇住,也沒有迷惑。他腦子極端清醒,用麻袋裝了,駕著牛車,當夜就帶女兒遠走他方,來到離家鄉幾千裏的一個城,他覺得夠遠了,便決定留在這裏,選址、建宅。
整個遷徙的旅途中,他一直是冷靜鎮定的,隻有在安定下來以後,回想起自己的意外暴發,他的心才會怦怦狂跳一通。
新的生活已經開始了,他決定拋棄過去,嫌原名土氣,在與先生的商議下,他把自己的名字改成阮大鶴。
他的女兒則仍叫阮富貴。
阮富貴,多美的名字啊。
阮大鶴對女兒喜愛得變態,似乎要補償過去的清貧生活,他買來大批的華貴布料,請最好的裁縫給她做各種衣服,買首飾,聘各種能人教她文藝。有一天晚上,阮大鶴躺在床上,忽然想到他這樣坐吃山空,再多的錢也會有花光的一天,那時可怎麼辦?
他必須找到生錢的法子。
他想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懷裏揣一把票子,走出家門。
阮大鶴在幾條街上踅來踅去,不知做什麼好。中午時分,肚子餓了,見大大小小的酒樓飯鋪裏,都客滿為患。他想:我也幹這個吧!
阮大鶴也不做事先規劃,買下一爿倒閉的客棧和周圍幾家生意冷清的店鋪,幾個月工夫,蓋起了一座壯麗奢華的酒樓,名字就叫富貴樓。手藝精絕的廚子、伶俐聰明的夥計,精於管理的掌櫃,紛紛自薦而來,阮大鶴一一收留。
阮大鶴本來就是一個鄉野粗民,不通文墨,更別提做生意了。可他偏偏交了好運,酒樓開張沒幾日,招牌就打出去了,客緣極佳,錢財滾滾湧到他家裏。他就成了腴城新冒出的大富賈。生意場上的人都來結交他,他跟著那些人喝酒聚會,漸漸地,也糊裏糊塗地辦起了錢莊、當鋪、首飾店,各行各業都插足,都賺錢。整日快活得像美夢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