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她坐上轎子,隊伍在村民們驚歎的目光中起程了。
恬婦本來和綠兒等丫環坐在馬車裏,始終放心不下,大聲叫停,跑到阮富貴轎前要和她一塊坐。那些宮廷侍衛便露出不滿和不解的目光——不滿於她的無禮,不知這老婦是何許人,可公主又似乎很倚重她。恬婦衝侍衛們訓道:“你們懂什麼!我家小姐沒當過公主,不懂禮儀,趁這路上,我教教她,有什麼不行的?”
阮富貴哭笑不得,也拿她沒辦法,就讓她進來了。幸虧轎子寬大,兩個人坐也有餘,隻苦了轎夫,恬婦在裏麵扭動得晃晃悠悠。
隊伍行了一天,傍晚時停下來吃飯。阮富貴在轎子裏用了餐,問:“還有多遠呀?”
她的聲音柔弱動聽,是那種認真而恭敬的詢問,絲毫沒端架子,反而似帶著幾分祈求,領隊在轎外回答:“連夜趕路,明日此時就可到了。”
“哦,”阮富貴點點頭,臉上呈現出滿足的謝意和感激,又想說什麼,心裏卻有些畏縮,聽了好久外麵沒有聲音,又鼓起勇氣道:“若是……若是你們沒有急事的話,可以休息一晚,省得勞累困倦。我是不急的!”最後一句略抬高了聲音,似做什麼保證似的,停了一會兒,又覺得保證還不夠明白有力,便又添了一句:“我什麼時候到都可以。”
那領隊斟酌著詞句,他也算口才伶俐,對這明顯過於溫馴的公主,竟不知說什麼好,不知不覺心底產生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
恬婦攙阮富貴下了轎子,薄暮風涼,吹動著她白色長裙粉色麵紗,兩串藍色耳墜搖擺若舞。阮富貴甚少出門,見這曠野闊大,粗礪中有荒蕪的美感,不禁有了向往之意。恬婦便陪著她到周圍走走,用恬婦的話說,“小姐剛吃了飯,消化消化食兒。”
離開隊伍的視線,阮富貴的緊張感才消去幾分,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恬婦看出她的心思,歎道:“小姐,您當了十多年小姐,居然還沒拿自己當回事兒,真讓人難信。”
那是源於她性格的羞澀和怯弱,與出身無關。阮富貴望著青白的天空,幹枯的黑色枝椏和光禿禿的土地,大有飄零之感。恬婦被遠處樹下一叢野花吸引了,道:“小姐,你等一會兒,我去摘幾朵花。”
阮富貴點點頭,自己信步走動,忽然一陣風吹過,將她的麵紗刮起來,麵紗在風中飄動,纏到一棵樹的樹枝上。阮富貴踮起腳來伸手去拉,這時背後傳來馬蹄聲,由遠及近,忽然頓住,她感到陌生的氣息停在身後。腳跟一落,手臂一鬆,樹枝立刻又彈高了,正不在所措間,忽然一隻手碰到她的耳朵——手指修長清冷,輕輕地解下了那方粉紅麵紗。
阮富貴麵上浮起紅霞,詫異地回頭,看到一匹駿馬上坐著一個男子,淡青色衣裳,外麵係了件黑披風,容顏俊美,五官的組合中有股讓她熟悉的樣子。他笑了一下,笑容禮貌端莊,似乎在為自己未經允許便出手相助的冒昧舉動致歉,然後打馬而去。
阮富貴怔怔地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逐漸濃重的蒼涼暮色裏。大地遼闊多途,他去了哪裏呢?
“小姐呐,您怎麼跑這兒來了?”恬婦用衣襟兜著一堆野花走了過來,“小姐,天晚了,咱們回去吧。”
隊伍休息了大半個晚上,第三日平明,進了一座大城,城門開敞,向導騎馬與領隊並肩,恬婦撩開轎簾往外看,行人都自動讓到一旁,望著轎子指指點點,交頭接耳。
恬婦見他們衣著樸素,房舍也不華麗高大,便有些輕視,道:“還不如腴城呢!”
阮富貴也往外瞄了幾年,這座城確實有點灰暗冷清,行人也千篇一色,不如腴城那樣繁華熱鬧——那是一種能感染人的生活氛圍。但她也沒有什麼不滿,細聲細氣地說了一句:“隻在有個家就好。”
恬婦的眉毛便彎成了月牙兒,道:“可不是嗎?”
這時外麵傳來領隊的聲音:“公主,王宮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