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寒族的族長夫人是要和族長一同管理族中事務的。但是在父親的寵愛下變得脆弱的母親,自父親走了之後,日日用幻術化出父親的影像相對,或是召來雪花送信給父親以訴相思。他們之間的愛情,容不進其他任何東西。於是,站在代理族長凜的身邊,幫他披閱文書,看他召開會議的,便成了我,寒族的公主,凝。
凜在會議中,微微側頭詢問我的眼神,不管是不是象征性的,或者也許隻是不經意的一瞥,都會令我激動莫名,令我動用去全部的智慧,提出建議,博得滿座長老的驚歎;凜在案頭批閱堆積如山的文書,我在旁注視著他的銀發和他微顰的雙眉間的紋路,忍不住那一部分文書來批改,好讓他早一些展眉,早一些直起背來。
盡管如此,過早背負族長重擔的凜,臉部線條一天天冷峻,眼神一天天犀利,也隻有每天傍晚從冰海摘來冰璃花給母親的時候,我才能看到他的酒窩。母親發間戴著冰璃花,落寞的笑容和窗外的一大株掛滿在陽光下閃光的冰淩的冰玉樹及一泓冰泉相映。此刻我心中忽然有了某種淒涼的預感。
這天,涼剛變身。傍晚,我和凜,和許久足不戶的母親,去冰海邊接他。線條優美的白魚破水而出,展開雙翅高高躍上空中,最後化成涼站在我們麵前。
“母親我也能摘到冰璃花了!”涼把一朵冰璃花放在母親手中,然後轉向我,“姐姐,這是你的。”
這是我收到的第二朵冰璃花。淡薄的金色夕陽灑在我們四人身上,灑在閃閃發亮的雪原和冰海之上。
“太好了,你們三個都長大了,”母親的聲音在風中如絲般飄忽,母親的麵容在黃昏中有些模糊,“這樣,我和你們的父親就能放心的離開你們了。”
母親!?母親的裙幅已不在風中飄動,她的下半身已變得凝固透明,玉一樣的透明。
“母親!”凜發出了,我從未聽過的淒厲的叫聲,撲過去扶住母親單薄的雙肩,“您怎麼了?”
纖弱的母親卻用力把他推出好遠,瞬間,無數冰淩將母親的身體包裹起來,她在裏麵凝成了一尊玉像,還保持著手執冰璃花的姿態。
“父親……去世了……”我低聲說道。父親剛出征不久涼曾對我說過這個預言。去卻沒有料到這一幕真的會出現,這麼快的。寒族的曆任族長,隻要夫妻一方去世,另一方,無論在哪裏,都會化為玉像並與之同入冰棺。我一直覺得這樣同死的歸宿唯美得一如冰雪。現在,不會有任何東西介入他們二人之間了……
如同包裹在水晶簇裏的母親,慢慢飄浮入空中,在漸濃的暮色裏遠去……她一定會去到,父親的身邊,再也不會分開……
我從地平線上收回目光。凜跪倒在地,淚水大顆大顆地掉落,在空中凝成冰珠,在冰麵上彈跳。
那一個漫長黑夜的開始,我見到凜唯一一次落淚。我們三人默默回到宮中,相對無言。從此,世上隻剩下我們三個了。
次日,凜站在宮門前接收臣民的朝見。他身著飄逸的錦袍和毛皮大麾,初升的朝陽斜照在他的銀發上,照在他的有著冰山一樣線條的臉上,然而臉上不再有笑容,甚至沒有表情。他已經完完全全變成一個決絕的統治者了。我依舊站在他身側,守望他英挺的背影,守望匍匐的族人和遼闊的雪原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