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麵具的男人拿著一串“太陽”,喂到他嘴邊,是一種流動著的酸甜。
可看著這個色彩明亮的世界,他卻隱隱約約地感覺自己無法在這裏正常地生存下去。
道嵋看到別人笑得很開心時,甚至會莫名很難受。
他想,也許他從出生的那一刻,就死掉了吧。
他看著外麵的車水馬龍,人來人往,愣神了很久,最終還是像瘋女人所說的那樣,回到了地下室。
他在沒人的時候,會偷偷跑上來,像藏在陰影裏的怪物,隻能遙遙看一眼光。
就在道嵋以為這輩子就會照這樣過去時,某天晚上,他遇上一個小女孩。
很小很小一隻,懷裏抱著娃娃,還夠不到他的大腿,揉著眼睛,奶聲奶氣喊媽媽。
看到他,小女孩沒有像男人或者瘋女人一樣害怕,反而主動抱住他,問他能不能給自己講故事。
道嵋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居然真得答應了她。
當在小女孩的床頭看到那本熟悉的童話書時,道嵋就意識到,她或許是他的妹妹。
對於這個妹妹,道嵋心底並沒有多少恨意,相反,他很喜歡她。
他給她講故事,唱“母親”曾唱給他的搖籃曲,還用他從家庭醫生那裏偷來的手術線,給破掉的小熊做了縫合。
有那麼一瞬間,他感覺自己真得像一名醫生了,他能帶來的不止是死亡。
然而好景不長,瘋女人的神色越來越憔悴,打罵道嵋時愈發狠厲,托盤上的肉也漸漸變得腐爛發臭。
麵對每況愈下的境地,道嵋都平靜地接受了。
這種平靜趨近於一種麻木,瘋女人打他時,他也感覺不到痛了,或者說,他就像被包裹進了塑料袋,使得他對這個世界的所有感覺都模糊了。
他的身體依舊能離開這件地下室,可他的心卻被永遠地鎖在這裏。
瘋女人幹的事被人揭發,因為蒙羞而震怒的男人,要把她從陰暗的地下室拖出去,可她卻不願意離開。
道嵋就站在不遠處,看著瘋女人嘶吼掙紮。
道嵋清楚瘋女人被拖出去,會是什麼下場。
他看著瘋女人,腦海裏浮現出的卻是她念書時的模樣,說她想當個詩人的模樣,一幕一幕,像是倒塌的大山,壓得他喘不上來氣。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抓住瘋女人的手,等他回過神,意識到自己好像是在挽留她,一時竟有些迷茫。
可瘋女人卻突然推開道嵋。
她看著他,用一種道嵋從未看見過的,清醒的,炙熱的,仿佛回光返照似的眼神看著他。
她第一次開口喊出那個稱呼,從口袋裏拿出一朵皺巴巴的,髒汙不堪的小紅花,塞到他手裏。
“我親愛的兒子!去!到外麵去!不要留在這裏!去麥田,去大海!你不是想當醫生嗎?離開這裏!完成你的夢想!”
她用盡最後力氣衝道嵋大喊。
也許這是她這一輩子裏,對她的兒子所說的第一句,也是最後一句真心實意的好話。
道嵋看著瘋女人被越拖越遠,然後徹底消失在他的視線裏。
道嵋開始顫抖起來,他的腹部抽痛不已,疼得他蜷縮身子,像觸電一般打顫,他大張著嘴巴呼吸,如同脫了水的魚,他的五髒六腑都在被擠壓,拉伸——
被叫了十幾年的怪物,這下,他真得要變成怪物了。
道嵋不知道是怎麼離開那片土地,他隻是覺得那天的太陽好紅好紅,有什麼東西在地上緩慢流淌,溫熱的,粘膩的,刺鼻的。
看著空空蕩蕩的一切,他又想起了那本書裏的話。
“我一直想要逃離的死亡,其實一直都在我的身邊,它正在緩慢靠近。”
“萬物皆會消亡,我們的靈魂也會消失,夢想也會,我們都會一點點溶於無形,在大地上不留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