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所有的路,都是我的路,靜心聆聽,我聽到全世界在哭泣。”

瘋女人說,她的夢想就是當一位浪漫的詩人,在春風秋雨裏穿梭,路過麥田與大海,落在紙上的一筆筆,都是她對這個世界的讚歌。

可她說完她的夢想,就要麵對她的現實——

她跟她的骨肉像老鼠一樣,被關在不見天日的地下室。

她曾經最愛的男人和別的女人,在豪華的大別墅裏,伴著音樂跳著舞。

她被殘酷的現實逼得跳進悲傷深淵,卻無法像她所熱愛的詩句裏所描述的那樣,“學會放手”“活在當下”。

她一邊為自己的不幸感到悲哀,一邊在道嵋麵前咒罵。

她恨青梅竹馬的愛人背叛拋棄她,恨市長女兒搶走她本該擁有的燦爛生活,她也恨道嵋,為什麼她拚盡全力生下來的,卻是一隻冷漠的怪物。

你為什麼不去死?!你為什麼不去死?!!

瘋女人一邊咒罵,一邊惡狠狠地朝道嵋發泄她的憤怒。

可是打完,瘋女人又會抱著他,心疼得哭起來,然後說一堆誇獎他的話。

往往這個時候,道都覺得這個世界虛假到了極點。

雖然瘋女人嘴上一直說著他一定會出人頭地,奪回他們母子的一切,但實際上,她從來不對他抱有任何希望。

她覺得一個被鎖在地下室,吃生肉的小怪物,隻能呆在陰暗角落,不配走在陽光下。而那朵“隻有好孩子才能得到的小紅花”,自始至終,都隻出現她為道嵋繪畫出來的,遙不可及的夢想當中。

在瘋女人時好時壞的狀態中,頭頂拖鞋啪嗒聲中,縫隙裏流出來的一點點光中,道嵋迎來了他的青春期。

十四歲正是男孩長身體最快的時候,可送來的食物根本不夠,道嵋每天晚上都餓得睡不著。

有一夜,他餓得翻來覆去,無法入眠,恍然聽到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

道探頭去看,眼睛在黑暗中捕捉到一絲微光。

他不知道究竟是盛放有肉塊的銀餐盤在閃光,還是被黑影壓在身下的瘋女人的眼睛在閃光。

他被嚇到了,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隻呆愣地站在原地。

瘋女人似乎發現了他,滿是潮紅的臉在一瞬間完全失去血色,她幾乎是狼狽地把臉藏在胳膊下麵,喉嚨裏發出難以壓抑的恐慌與難堪。

“不要看!不要看!回去!不要離開你的床!回去!”

道嵋從來沒在瘋女人清醒的時候聽到過如此淒厲悲哀的喊聲,以至於他已經分不清瘋女人現在究竟是清醒,還是瘋癲了。

他聽話的回到床上,聽著瘋女人斷斷續續發出那種奇怪的聲音,黏黏膩膩,冰冰涼涼,像凝固的油脂,更像他曾觸碰到的血塊。

第二天,他在看到老頭端來的餐盤上是煮熟的肉後,並沒有多少高興。

道嵋凝視著老頭背著光的臉,心裏卻在想,老頭在黑暗的時候,為什麼那麼醜陋呢?

瘋女人局促地看著他,似乎在觀察他的表情。

在看到道嵋乖乖把肉吃了,並且什麼都沒問時,她好像鬆了口氣。

她似乎笑了,又似乎在哭,低頭吃肉的道嵋看不太清。他隻覺得這肉令他反胃,他每嚼一下,腦子裏就回蕩起那奇怪的聲音。

他遵守著“夜晚必須呆在床上”的命令,繼續把死水一樣的日子過下去。

身體與力氣的增長,讓道嵋具有了逃離地下室的能力。

離開前,他問瘋女人,想不想離開這裏。

瘋女人搖頭。

她還說,他也會回來的。

掰斷了鎖,邁出了這間狹小逼仄的地下室,道嵋在十幾年以後,又一次站在了陽光下。

那天的天氣相當好,

道嵋腦子裏的詞彙太過匱乏,他隻能說出“藍藍的天空”,“白白的雲”,還有“紅紅的太陽”,大而圓,直視久了會流淚,莫名讓他想起幾乎要沉寂的童年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