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入土為安(1 / 2)

清末民初,軍閥混戰民不聊生,硝煙彌漫的國之華北,盜墓這千百年見不得光的行當趁亂世猖獗日盛,逐漸出現九幫八派,橫行黑白兩道。爺爺是九幫之中唯一的瘸腿幫主,崴著隻花梨木腳,憑著入地三丈的金睛法眼和百步穿楊的絕世槍法,硬是闖出番名堂,開創了九幫之首的泥人大幫,人稱泥人相公。但平日裏他老人家深居簡出,罕有露麵,旗下門徒三千更無一不是低調行事,道裏道外備受尊崇。

我和教書為生的父母一直生活在北平,從未聽說自己還有位這樣叱吒風雲的爺爺。直至念大學的第二年,那個悶熱的夏夜,父親在書房接待了兩個風塵仆仆的鄉下漢子,而後斯斯文文哭了一場,含淚叫我過去,說,你爺走了,咱們去奔喪。

我眼淚立湧出來,說不清的哀傷,可能從未見父親哭作這樣吧。

就這樣,我們一家三口隨那兩個漢子連夜趕至家鄉。這是一座規模不小的古鎮,青磚城池裏裹著幾千幢連綿民居,馬車沿著揮灑晨曦的青石板路駛進城門,街道兩側戶戶掛綾,家家懸幡,稀疏行人見到這輛馬車,紛紛鞠躬肅立,讓我對平生素未謀麵的爺爺,先生出幾分敬畏。又走出三裏多路,駕車漢子在一座青獅朱門宅外“籲——”停下,與另一個漢子齊吆喝道:“大少爺歸鄉,眾弟子叩迎。”

兩扇偌大莊嚴的銅環朱門吱呀呀讓人由裏麵拉開,我攙扶母親,隨淚流滿麵的父親往裏麵走,道側跪滿頭係白布的胖瘦漢子,一直走過十幾個庭堂院落,還是處處擠滿神情肅穆的漢子,大概超出千人,我不敢發問父親這些人是誰,隻顧踩著父親沉重的步子繼續往裏麵去。

靈堂大概設在整座宅院中軸線核心位置,足足十八進才到,而靈堂後麵至少還有九進院落,多則應是同樣十八進出。如此浩大的民宅,讓我實難想想爺爺該是一位怎樣的人物。見到靈柩遺像,父親再難控製,撇下默默流淚的母親和我,撲過去哭作一團,像觸及湖水的雨蕩起漣漪,使外麵人們低沉的哭聲層層擴散出去。

按照鄉俗,我和父親披麻戴孝,跪在棺前為爺爺守靈三日。期間,每隔一個時辰就要往香爐裏添加高香,這香火是萬萬不能斷的,是件非常熬人的事情。第三天夜裏,我眼已很難睜開,渾渾噩噩眯縫著想睡,但父親始終跪守靈前,我便不敢真睡過去。

父親添過新香,忽然和我說話:“後夜精神些,你爺要回來。”

我後腦勺聽得颼颼涼,立時醒了:“父親,你別嚇我。”

父親磕過頭,紅腫雙眼道:“你爺二十年前逐我出門時,便是這般囑咐的。”

“二十年前?!”我聽後更加雲遮霧罩了,爺爺和父親反目過不成?

父親見我不解的難受,便說:“二十年前,你爺忽然讓我離開自己過活,除非他死,否則今生絕不能回來。我苦苦哀求不果,便追問緣由,你爺隻說守靈之夜他會回來,如果有孫便領來,會傳一個物件。如果無孫或有孫性情暴虐,便不要回了。”

我自問不是暴虐之人,但讓我相信封建陋俗著實有些難度,世間哪有這樣的事情。

父親拍拍我肩頭:“我知你學習西方思想,信奉三民主義,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何況是你爺囑咐的。你爺是德高望重之人,生得好一副菩薩心腸,我們且等等吧。”

我點點頭,不再怕了,給爺爺靈柩磕了三個響頭。

四更天的時候,爺爺棺材裏忽然傳出一陣細微響動,我和父親彼此對望一眼,還是有些害怕,畢竟是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便結伴往盛著爺爺屍體,尚未合蓋的棺裏去望。

那聲音是從爺爺臍下三分小腹發出的,我正尋思爺爺這興許是回光返照,怎知屍體騰得坐立起來,睜開雙目。我和父親沒有絲毫準備,不約而同跌倒在地。接著,爺爺嘴裏“砰”得飛射出一個物件,然後轟然倒下,我和父親急忙爬起來去看,爺爺睜著眼睛,靜靜躺在棺材裏一動不動,隻是一手緊攥著,極不自然的擱在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