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太守府的某個庭院中,宮燈被逐個點亮,昏黃的光亮灑滿庭院,給這蕭瑟清冷的秋夜增添一絲暖意。
齊王楚墨清大受賞識,其生母明姬母憑子貴,自然也不再是冷宮裏的明姬,被皇上接出冷宮,禦封為明妃,地位僅低於皇後和舒貴妃,與聖眷正隆的玉妃平起平坐。
這一回,明妃也得以跟隨禦駕來到靈城,隻是應齊王一起來到太守府,為皇上分憂,這個院子就是她下榻之處。
燕離站在院中,盯著緊閉的門扉。
楚墨清已經進去了整整兩個時辰,還沒有出來。
“嘎吱”一聲響動,門扉忽然被打開,燕離眸子一亮,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脊,屋內暈黃的燈火順著門縫傾瀉而出,楚墨清麵無表情地走出來,白袍染上點點流光,明明是溫暖的顏色,卻讓人覺得有股寒意從心底蔓延而出。
“少主。”燕離略一猶豫,上前兩步,躬身道:“明日的一切已安置妥當,各個城區的……”
“我知道了。”楚墨清打斷燕離的話,徑直向著院外走去。
燕離心中一跳,猶豫了片刻,舉步跟了過去。
夜色朦朧,各處除了守衛的兵士暗衛,並沒有什麼閑人遊逛,前日鬧刺客驚了太守,府中的守衛又多了一倍。出了院子,二人路經花園,各樣繁花開的鮮豔動人,卻走到了生命的末途,過不了多久,便會凋謝零落,碾入泥土。
燕離皺著眉,看著前方男子孤冷的背影,白色的衣袍隨風而動,寂然又決絕,他心下微歎,卻不敢發出什麼動靜,隻默默地跟著,豈料行至水塘邊,楚墨清突然停了下來。
燕離心中一緊,也停下了腳步。
塘水如鏡,映出半掩的明月,夜風吹過,也隻吹起輕輕的漣波。半晌,楚墨清冷冷開口道:“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燕離卻似早料到他有此一問,身子微微一顫,垂頭低聲答道:“是。”
楚墨清轉過身,俊美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眸中如霜雪般幽冷,那淡漠的樣子,就好像在說著別人的事情,“你早就知道韓子璿是我的同胞哥哥,也知道韓明是我爹當年的暗衛,是他把韓子璿抱出宮外的,是不是?”
燕離雙拳緊握,也不抬頭,“是。”
“那麼……”楚墨清冷冷地勾起唇角,掛起一抹怪異而又狠厲的笑,“隻有我不知道?”
燕離身子一僵,忽然半跪在地,對上楚墨清的目光,輕搖著頭,“少主,娘娘不讓你知道真相,也是怕多起事端,屬下……並不想少主為這些舊事費心勞力,事已至此,少主莫要多想了,屬下派去的暗衛回話說,秦公子……秦公子他……去了。”尾音帶著顫抖,輕不可聞,眼眸也不自覺地垂了下來。
楚墨清渾身一震。
過了許久,久到燕離的雙腿有些僵硬,頭頂忽然傳來一聲輕笑。
燕離抖了抖,再次抬起頭,看向楚墨清。他麵上的笑容很淡很淡,讓他冷峻的眉眼都舒展開來,柔和了許多,眸子中沉暗如幽潭,恍惚中仿佛生出幾絲頹敗。
然後,他轉過身,一步一步慢慢地離去。
什麼怕起事端,什麼費心勞力?這算什麼理由。
隻因那個人比自己早出生片刻,便遠離這皇宮高牆中的殘忍和孤寂,留下他背負著這些責任,壓上所有的賭注,性命,天下人的恥笑唾罵,還有,他最愛的人。
真是一個天大的笑話。韓子璿知悉一切,憑空出現在他的生活裏,他們鬥來鬥去,卻隻有他被蒙在鼓裏。冥莫山莊被毀,原來是一個雙輸的局。他的哥哥輸掉了傍身之地,而他徹底地失去了愛情和後路。
他甚至親手殺了自己的師兄。
停下腳步,楚墨清蹲□子,把手伸進水塘裏。白皙修長的手指.xzsj8.,沾染了冰冷的塘水,緩緩地揉搓著,然後速度越來越快,力氣越用越大,手背上浮起紫紅的印子,衣袍的下擺也被飛濺的水珠沾濕。
怎麼洗,能洗淨手上的罪孽?怎麼洗,能洗掉過去是痕跡?
手幾乎被揉破了皮,可那些往事還在腦中回旋,失去的人不會再回來,逝去的兄弟也不會再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