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光晶亮地盯著他:“夜哥哥,你可記得火燒赤壁一幕?”我緩緩地道出史實:“大江之中,潮生潮落,風浪不息,曹操軍隊不慣乘舟,遍生疾病。龐統獻計以大船小舟搭配,首尾鐵環相鎖,由此可穩如平地。”
商夜本就是聰明絕頂之人,經我一撥,哪還需要繼續說下去?他臉上一綻笑容,急招方安其等官員相商要事。
暈黃的燈火隱隱地照著整個大廳,商夜拿出一張發黃的羊皮地圖,上麵清晰地標識了各條水道。他修長的手指滑過地圖,定在了一處,朗聲道:“清河至夏陽一段,九曲回腸,地勢複雜。用傳統堵堤之法已不適用,明日一早又有暴雨來臨,當務之急要讓河水改道而行。”
他清了清嗓子,繼續闡明想法:“清河至夏陽共七百二十裏,決堤口約有一百三十二處,以哈裏口最為凶險。我打算今夜派軍民五千人從哈裏口處掘河道與清河支流紅河相連,另外再由方安其立刻到附近城鎮收購船隻,準備碎石,越快越好。”
商夜極善統籌識人,片刻之間就將在座人員的職責安排得清晰明確,就連一些細小事物也考慮妥帖。挖掘河道之事當仁不讓地由熟悉清河一帶的衛吾負責,方安其運用收購、勸說、威脅、強索等手段竟也籌得木船三千餘隻。
商夜讓下屬在其餘決口處依傳統方法堵堤,而親赴哈裏口,督看成效。離預估的下一場暴雨大約還有四個時辰,整個河道有些壓抑,或許是對生的渴望,所有人都握起鐵鎬、木棍沉重地挖掘泥土,隻求快一點,時間再多一點。
商夜估量了哈裏口的長度,令人將三十二艘木船逆流排開,用麻繩、鐵索將船固成方舟,船上鋪滿碎石,另用稻草等將船封好。每艘船派兩個熟識水性之人分別立於船頭、船尾,隻聽岸上落穀聲響,便從中間鑿開,讓船沉下,依次反複,層層築起“石船大堤”。
大堤合龍時,水勢猛然急了起來,怒吼咆哮,猶撼船堤,“觀者股栗,眾議沸騰。”對施工人員“日加獎諭,辭旨懇切,眾皆感激赴工。”
經過一番搏鬥,終於成功。衛吾差人上報,掘道之事也已完成。仿佛掐好了時辰一般,天上下起了滂沱大雨,渾濁的洪水向下遊奔騰而來,行到哈裏口時,水流向右新開的掘的河道折去,彙入紅河。
眼見治水成功,我急忙拉住商夜,笑道:“成了。”他眼中含有笑意,但意味深遠,恐怕深切地遺憾當年遭遇洪災時的無力感吧。
我輕輕向前,雙手合住他,暗想無論如何我都陪著你。他反手抱住我,感到安心,我竟然支撐不住睡了過去,沉睡之前仿佛聽到他呢喃:要睡就好好睡,這樣子怎麼成?我夢中具是笑意。
第二日醒來,天已放晴,我端上蜜釀蓮子粥給商夜送去,卻見他正與方安其議事。我正準備退出,商夜卻招呼我進去,吩咐我替方安其盛了一碗,邊吃邊議。
商夜對水患的認識倒是透徹有理,眼下雖已渡過一劫,但以後又會釀成大禍,他想要的是一勞永逸的法子。方安其有條不紊地敘述自己的策略,他將治水分為了上、中、下三段,根據清河、夏陽特殊地形、水脈、水勢,乘勢導利,使堤防、分水、泄洪、排沙、控流相互依存。
對上策移民,改河道歸海,趨避良田;中策築堤,分閘引流;下策植樹造林,防止水土流失。
方安其所訴極為詳細工整,商夜聽了也不住大歎,若是成功,必定是一件造福於民的千古大事。商夜極為鄭重道:“你隻管幹,其餘一切有我撐著。”
方安其低下頭,請求:“臣當竭力以報相爺大恩,隻是臣還需要一人協助。”我撇撇嘴:你不是計劃得挺好的麼,還要什麼人助你?
方安其溫和的聲音在寧靜的書房裏略顯清冷,他指著我道:“臣需要這位姑娘共行大事。”
我心一驚,轉頭望向商夜,他默默無語,並沒有什麼表示。我計量了一下方安其的意圖,百思不得其解。商夜眼眸燦若星辰,開口道:“她若願意,我自不會攔著。”言下之意,她若不願意,也自然不能逼迫。
我心道隻要能幫助夜哥哥,留下又何妨?況且方安其也沒有傷害我的理由,思量一番,我點頭答應了。
商夜回帝都那天,聲勢極為浩大,眾多民眾皆來送行。綠草萋萋但也掩不住西風蕭索,我立馬於十裏長亭,目送商夜漸行漸遠,一抹夕陽脈脈地勾勒他最後的身影。
方安其依舊沉靜不語,他平和地開口:“他是不會回頭的。”話中另有一番深意。相處多日,我發現方安其靜默的令人發觸,不同於靜的超然世外,他仿若一潭死水,早已失去生機。
我心中一滯,打馬離去。
注:參照賈魯的船堤石障法
今天恍然一看,才發覺方安其通“放暗器”,嗬嗬,實在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