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吧。」
龍童擺出難以言喻的奇妙表情思索了一會兒,才跟平常一樣露出冷靜的笑容、用力點頭。
「我想最讓她生氣的一點,恐怕還是你這種思考方式吧。」
「嘎?」
「不出於刻意,而是自然而然產生這種想法——其實我也滿佩服你的。」
「你到底在說什麼?」
「總有一天你會懂的。」
龍童敲了敲琥珀的肩膀,接著便邁開步伐離去。
◎
琥珀把沾過冰冷井水的毛巾扭乾,擱在依然隱隱作痛的頭頂,並注視著在陽光底下進行對打練習的甲類少年們。
「怎麼了,琥珀?」
龍童走近撐起一片陰涼綠蔭的槐樹邊,邊搖著扇子邊問道。
「你在找之前那位學長嗎?」
「也不是,嗯——」
被龍童猜中了。即便後來又發生許多事,已經將那天夜裏的經曆淡忘,但隻要站在這裏注視甲類學長「喝嘿!」地練習,還是不免會憶起當晚的事件。
記得那位學長叫勇仁——琥珀因為一直很在意對方,所以才會忍不住觀望甲類的對打練習。
跟對世間漠不關心的龍童不同,琥珀對雷星武術院向來很有親切戚。如果有人敢拆這裏的招牌,他一定會火冒三丈。假使同門師兄弟在外被欺負,他也會想都不想就挺身而出。
因此,這座武術院中成績名列前茅的學生——勇仁,雖說是寡不敵眾,但當晚的確被幻風武術院的家夥單方麵給修理了,這點琥珀絕對無法坐視不管。
或許下次上街時,還有可能聽見:
「雷星的甲類不過爾爾。」
諸如此類、幻風學生的吹噓之詞吧。
「如果學長是因為身體不舒服,或者有什麼理由無法發揮實力的話,那我多少還能接受。」
琥珀喃喃自語著,龍童聽了則很不耐地歎了一口氣。
「那有什麼關係呢?就算甲類學生大意被幻風的家夥『蓋布袋』圍毆,對雷星的名聲也沒有影響啊……值得你如此耿耿於懷嗎?」
「因為,這裏就像我的家一樣啊。」
琥珀不知道自己生於何方。
自他有記憶起,就已經在市場裏靠偷竊為生了。琥珀既沒有家,對雙親也毫無印象,甚至連自己的本名都不清楚。在為了生計而不斷偷竊的過程中,由於他那罕見的琥珀色眼珠,不知不覺才被人冠上琥珀的稱呼。
所以,對如此出身的琥珀而言,雷星武術院是他第一個可以安心居住的場所。當年在市場偷竊時,他偶然被悟道老師逮個正著,為了讓琥珀改邪歸正,老師才沒將他送官府究辦,而是直接帶回武術院。結果,現在這裏已經變成琥珀最怡然自得的地方了。
因此,琥珀絕對無法容忍雷星武術院的名聲掃地。
「……你可以以『歡春苑』為家啊。」
龍童將打開的扇子遮住半邊臉,如女人般秀氣的眉宇問,盡管沒有出現半條的皺紋,但語氣中還是略帶不悅的成分。
「母親大人跟我不都說過好幾次,你可以以『歡春苑』為家嗎?還是你有什麼不滿呢,琥珀?」
「沒有。聽你跟伯母那麼說,我真的很高興,但……對我而言,武術院還是無可取代的。」
「就算再過幾年就得畢業也一樣嗎?」
「所以我才更珍惜在這裏的時光啊,」
琥珀從練習對打的學生中發現勇仁的身影後,便緊盯對方的動作。
「——對我來說,不管是長大成人或變成老頭子,甚至是臨死之前,在這座武術院跟你、明寶,或華紗打打鬧鬧的日子,都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時期,我有一種將來一定會很懷念這裏的預感。難道龍童不這麼認為嗎?」
「不知道呢。」
龍童也並非如此冷漠。他邊搖頭邊戚歎道。
「——如果要問我臨死前會想起什麼,應該就是母親大人跟你的事吧。一旦想起你,武術院的點點滴滴或許也會浮現腦海,不過,我對這裏的思念並沒有像你那麼強烈就是了。」
「……你果然缺乏愛校心呢。」
「有那種心也無濟於事啊。」
或許是覺得自己的說法很奇怪,龍童忍不住從嘴角流露出笑意。
「——話說回來,樣子很遲鈍啊。」
「是啊。」
他們在討論勇仁的動作。
即使考慮他前幾天才被痛打一頓的事,以甲類頂尖的學生而言,勇仁的動作依舊不夠乾淨俐落。那種程度就算是乙類學生——或許沒那麼誇張,但如果是琥珀的話,與其對打應該有權勝的把握吧。
「動作不漂亮,而且好像有氣無力似的。」
「是啊。」
勇仁的練習動作確實看起來心不在焉。似乎有什麼事情令他分神,無法專注於練習上。
龍童將視線從勇仁身上栘開,哼了一聲。
「果然另有隱情啊。」
「什麼隱情?」
「天曉得……雖然我可以想像出幾個原因,但都缺乏證據支持。這種臆測之語——」
龍童突然閉上嘴,隨即以優雅的姿態從樹蔭底下飛身而出。
琥珀連「怎麼了?」也沒問,也跟著直接伏下身子。
咻——
琥珀聽見有個東西從頭頂破風而過,立刻轉身一看。
「——閃得很漂亮嘛。」
一位身著雪白練拳服的美女,悠閑地從通往紅風閣的回廊步來。以年齡而言,對方還在少女的範圍內,但她那種如白銀刀刃般凜然的美貌,比起美少女,卻讓人覺得更應該以美女相稱。
「玉麵公主」——翠鳳的綽號果然不是浪得虛名。
琥珀看著翠鳳手中虎虎生風的鞭子,才注意到頭頂上的毛巾已經不見了。
恐怕在她剛才的一鞭之下,毛巾已然被擊飛至遠處。
琥珀又向旁瞥了一眼,剛才龍童所靠立的槐樹樹皮上,出現一道新的水平缺口。
不管是琥珀或龍童,都在一瞬間內察覺對方的氣息而驚險躲過攻擊。如果反應稍微遲鈍一點,現在恐怕已經受到嚴重的傷害了。
主動出手襲擊他們的翠鳳本人,似乎一點罪惡戚也沒有。她在井邊停下腳步,持鞭的雙手交叉在背後,就像在評估價格般,交互打量著兩位少年的臉。
「我記得……你們是綠科乙類的琥珀與龍童——對吧。你們這兩個小子,在這裏做什麼?」
「——」
琥珀當然不是第一次看見翠鳳。隻不過,以前從來沒像這樣一對一地近身相遇,交談的經驗更是一次也沒有。
此外,再加上被剛才銳利的鞭子攻擊所震懾,他瞠目結舌地一句話也說不出口。這時,龍童反而以罕見的禮貌口吻回答道:
「能讓孩子停止哭泣的學生總監大人,竟然會記得我們兩人的名字,實在是倍感光榮。我們兩個人真的那麼有名嗎?」
「應該說是臭名遠播吧。尤其是另外那個小子,你得戚謝本人並沒有在廚房幫忙的習慣。」
翠鳳輕輕揚起下顎盯著琥珀。她的表情似乎在說:如果自己經常出入廚房的話,那琥珀想要偷東西是絕不可能的。這點應當不是翠鳳自誇,而是不可爭的事實。
看看剛才那一鞭,要輕鬆打倒昨晚的白海等人簡直是易如反掌。與華紗為敵從未失手過的琥珀,如果要問他是否有自信能在翠鳳麵前平安盜走肉包子,很遺憾,他並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翠鳳瞄了一眼甲類的練習情況後,便重複一遍方才的問題。
「——所以?你們兩個偷懶不練習,待在這裏做什麼?」
「那學姊你呢?」
琥珀深呼吸一口氣反問道,結果對方更不答話,直接以攻擊回敬。翠鳳飛身一步,瞬間拉近雙方的距離,接著便維持原本雙手交叉在背後的姿勢,將高高抬起的右腿朝琥珀的頭頂踢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