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到破曉時分,讓白天的濕氣比平常顯得更重。就算太陽已西下,白晝的暑氣依然久久無法消散。
躺在夜空中的月亮靜靜放出光芒,形狀已經快接近滿月了。不過月光還是經常會被風吹來的烏雲給遮蔽住,讓今晚的夜色顯得更為深沉。
在如此幽暗的空氣中,從位於華洲城郊的南蠻寺裏,開出了三輛運貨馬車。所謂的南蠻寺,是信奉異國宗教者在都城所建立的寺院。
不過,最後一名進此參拜的信徒,距今已超過十年以上,這裏目前等同廢墟。況且最近這幾年又謠傳荒涼的寺廟每晚會出現鬼火,或是有血跡斑斑的人影到處遊蕩,更讓一般人根本不想靠近這裏。
然而,如此駭人聽聞的南蠻寺,日落後竟從中駛出了三輛馬車。
假使有人目擊這光景,一定會大感震驚,並覺得十分詭異吧。
這條人跡罕王的田問小道,與滿樹蟬兒大聲鳴唱的夏日風情相去甚遠,反而是四周的蛙鳴聲不斷。三輛馬車上不知載了何種貨物,車軸發出嘰嘰的輾軋聲前進。至於與馬車結伴而行的對象,則是一名騎馬女子,還有似乎是隨從的十幾個人影。
馬上的女子以黑色鬥篷罩住全身,不過依然可以從底下浮現的玲瓏曲線判斷出性別。她脖子以上的部位卷了好幾層半透明的黑色綾絹,隻在眼睛附近打開一點縫隙。因此,不管是女子的五官或是其視線的方向,都無法輕易得知。
為馬上女子牽轡的是一位年幼少女,除了這兩名女性外,就隻有外表看來不甚人流、貌似挑夫的一群苦力而已。
簇擁著馬車前進的這一行人,在充滿綠意的田園風光中拐了一個大彎,繞過華洲城街道,朝北方前進。如果要前往華洲城北方,直接進南大門,再穿越市街從東北方的門出去,理應是最快最方便的途徑才對。不過,這行人卻刻意不進城,采用繞遠路的方式移動,或許就是為了掩人耳目也說不定。
「夜叉頭目。」
跟在騎馬女子斜後方的男人低聲說道。
「——這麼多寶物,之後要怎麼處理呢?」
「照慣例。」
女子透過臉上的綾絹,以略微不透風的聲音回答。
「我不是不了解你的指示啦。」
這名男子的右臉頰到下顎尖端,有著無數道刀傷所留下的駭人疤痕,密密麻麻地從嘴唇上斜切而過。他以下三白眼瞟著女子,露出鄙俗的笑容。
「每次當寶物累積到一定程度,我們就會偷偷運來都城北邊的山丘對麵,在大半夜丟下這些東西不管——雖然頭目今天還足下了相同的命令,但我真不知為何要這麼做……我想問的是,這些寶物之後會上哪兒去呢?」
「知道了又如何?」
「這個嘛……人總會有好奇心嘛。每次我們好不容易弄到手的寶物,絕大部分都像這樣消失無蹤了。」
「在分配寶物時你已經拿得夠多了。」
「可是比起不知道消失去哪,還不如在分配時多給弟兄們一點。」
男子對著自己腳底下的田間小徑瞥了一眼。
這條路由於今早的雨目前依舊是泥濘不堪,上頭深深被馬車輪壓出兩道車痕。能將路麵壓得如此深,就代表車上貨物的重量非同小可。
「呐,頭目?說實話嘛,那些寶物到底跑去哪兒了?」
男子似乎不願罷休、死纏爛打地繼續追問。
「無盡,我以前就說過,不要追問這種事。」
「到現在還想繼續隱瞞,未免太說不過去了吧。」
在這一行刻意躲躲藏藏的隊伍中,正張口爭論的男子名叫無盡,而女子則名為夜叉。不知不覺,雙方的氣氛開始緊張起來,甚至連皮膚似乎都為此感到刺痛。至於負責牽轡的少女瑪啾以及其他十幾名男子,則默默聆聽著這兩人的爭執。
「這件事不是隻有我一個人懷疑而已,所有弟兄都有相同的看法。」
無盡摸摸自己的腹部,繼續說道。
「——大夥拚命偷了那麼多東西,分到手上的卻隻有這麼一點點。頭目,剩下的寶物你到底存放在什麼地方了?每次都要我們運來的這座山丘附近,該不會有什麼隱密場所吧?」
「……以前有個部下因偷跑來調查此事而被殺,也是你命令他來的吧?」
「那我就不記得了……不過話說回來,剩下的寶物呢?在此之前,我們偷的東西如果換成現金的話起碼值好幾百萬兩吧。這一半以上都在頭目的命令下搬到山丘的對麵去了……那些寶物現在到底藏在哪裏勒?總不可能全部都已經花光了吧?」
「沒錯,已經花掉了。」
「啥!」
聽見夜叉若無其事地如此回答,無盡忍不住瞪大雙眼失態地吼道。
「已、已經花掉了——等等,別開玩笑!那麼多錢到底要怎麼花才能這麼快花完啊!要買下都城內屈指可數的幾間大商店都用不完吧?結果,你競如此輕易地——」
「如果學你們拿去花天酒地,的確沒辦法用得那麼快。」
「那錢到底去哪裏了?」
「多說無益……如果想保住性命的話就不要管這種事。」
夜叉斬釘截鐵地打斷臉色大變的無盡後,注視著正前方起伏平緩的丘陵。
在一行人屏氣凝神聆聽這兩人的爭吵時,已不知不覺越過華江上的石橋了。左邊遠處可以望見華洲城的城牆,這裏就是位於華洲城東北部的寬闊丘陵地帶。
雖說是丘陵地帶,但地勢起伏其實並不劇烈,隻能勉強看出一點點高低差異,或許該說是草原比較恰當。事實上,在草木萌發的早春,為了讓這裏的草地能獲得充分利用,禁衛軍都會把為數眾多的戰馬趕到這一帶放牧。
眾人來到丘陵腳下後,馬車停了下來。這並非出於夜叉的指示,而是車夫自做主張。
「……」
夜叉一個個環顧四周的部下,最後將目光停在無盡身上。
「你想做什麼?」
「你不煩我都覺得煩了。」
無盡原先擱在腹部的手,不知何時已多了一把飛刀。不隻是他而已,其他部下也紛紛拿起飛刀盯著夜叉。
瑪啾察覺眼前的事態後,便眯起眼睛將手伸向衣襟。
「到此為止吧,頭目……你到底把寶物藏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