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將盡,整座宮,靜得隻能聽到風的聲音。秋風陣陣掃過宮牆,吹得滿地落葉直打轉。隱約有一陣馬蹄聲傳來,由遠及近,踏過處似有男子悠遠的聲音在天地之間久久回蕩:“玉妝,我回來了——”
“玉妝,我回來了——”
半夢半醒之間,仿佛是舊夢重溫。
夢中人像是從天而降,那高大的身影,很是魁梧,渾身上下散著凜然的氣勢,可他的目光卻那樣溫柔,讓黑夜絢爛,將她緊緊包圍……
一切隻因情不自禁,一切隻因不離不棄……
她與他,終於懂了,終於懂得,什麼是天涯海角、矢誌不渝。
“雲陽哥哥,雲陽哥哥——”
小容濕了手巾,將冰涼的帕子敷在玉妝滾燙的額頭,憂心忡忡地望著自家小姐。自昨夜小姐回來之後,便神情恍惚,似被擊倒了一般,先是身子發寒,接著發起了高燒,到了下半夜竟迷迷糊糊一直叫著那個人的名字。
她不知道,在小姐離開她的那一時片刻,見了什麼人,說過什麼話,發生了什麼事,卻深深明白,小姐入宮以來為何根不在意是否受寵。因為,她的心始終放在那個身上,那樣撕心裂肺的呼喚聲也隻為了雲陽少爺一個人。
“這該如何是好啊!”
小容急得團團轉,她以為,小姐已經放下了。她以為,小姐已經不在意了。可小姐根本就是無法遺忘,更無從放下,隻是迫於無奈深深埋在心底……她一個作丫頭的,說不得,又勸不得,除了盡力而為悉心伺候,真使不上勁了。
……
“小容——”
“小姐,您醒了——”
不知過了多久,玉妝醒了過來,睜眼望向窗外,暮色四合,陰沉沉的天空下起了秋雨。細浪淫雨打在窗外的芭蕉樹上如聲聲低泣,才憶起,一次又一次,哭得肝腸寸斷,淒然訣別,以為昨日重現,不過隻是做了一個又一個的夢。
猶記當初別離時,淚滿衣襟絹帕濕……她什麼也不能做,就隻能生病了。大滴大滴的眼淚順著玉妝蒼白的容顏掉落下來:“我以為生病可以躲了進去,結果還是逃不過。”
小容心下一酸,拿手帕替玉妝擦眼淚,心痛道:“小姐,都忘了罷,何必苦了自個兒,若……”
玉妝隻覺胸悶氣短,一口上不來,唇角哆嗦著,過了許久,才道:“去請我的父親,我要見他。”
依玉妝所請,大司空宋文修於次日進了宮。小容一早就在宮門處候著引大司空宋文修入武陵宮,宋文修卻擺了擺手,調轉了轎子徑直往太後的寢宮永壽宮而去。
隔著重重簾幕,顧太後看不清大司空的臉,卻隱約可見他的體格健碩,坐立如山。記憶中宋文修的眉骨生得很高,劍眉星目,目光炯炯,站在一群朝庭大臣中氣宇不凡很是出眾,卻也是天之驕子、人中龍鳳。
當年,是他在先帝病危之際當機立斷幫著她扶年幼的宣帝繼位;也是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功高蓋主,令滿朝文武唯他馬首是瞻,而置宣帝的權威於不顧;也正是他迫得她娘家兄弟子侄走投無路,她最疼愛的侄兒因為宋文修,至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顧太後一時有些感念、不勝唏噓。
或許當日在偏殿接見宋才人的朝拜,她便已五味雜陳,不是滋味,說不清、道不明,隻因是他的女兒。她不得不在意,卻又不得不防備,便不得不暗恨得難以出口……
“微臣給太後娘娘請安,願太後娘娘吉祥。”
大司空的氣勢仍不減當年,隻是聲音裏隱隱透著慍怒,眼看就要發難……早有準備的顧太後淡然一笑,命宮人賜坐:“托大司空大人的福,哀家一切尚可。”
果不出顧太後所料,大司空坐定後,就迫不急待道:“從前太後娘娘總埋怨微臣欺負孤兒寡母,可如今太後娘娘與君上又是如何待微臣的女兒?太後娘娘您可是違背了當日的諾言。”
當今太後確實曾經答應過大司空,若他的女兒入宮會善待她,並立她為皇後。這麼多年,她不就是在等他年幼的女兒長成窈窕淑女麼?任宣帝有無數寵妃,可後位依然空缺。可惜宣帝早已長大,再也不是從前那個摟在懷中可以恣意左右的兒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