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顧太後見宣帝極其失態,冷冷叫住了他,她拉著宣帝的衣袖慢慢往禪房深處走,信手一推,十二扇落地檻窗洞開,整座屋子豁然開朗,一反之前靜謐壓抑。
宮中下起了入冬之後第一場雪,如撒鹽一般,紛紛揚揚飄了進來。驟然吹來的涼風令宣帝為之一震,這才微微平靜下來,伸手去接片片掉落的初雪。
“大司空是聽說宋才人病倒了,這才急急的趕來要求覲見。”見宣帝麵色緩和了些,顧太後替宣帝攏了攏冕冠微鬆的絲絛,方慢條斯理道:“說起來咱們也有不妥當的地方。”
宣帝嗤地一笑,不以為然:“兒臣並不覺著有何不妥。”
顧太後四兩撥千金:“君上雖深恨大司空,但他的女兒又有什麼錯呢!說到底當年還是大司空力挺君上才得已登上寶座。從皇後到才人,從寵妃到棄妃,咱們已經讓大司空父女曉以厲害了。哀家看那孩子,楚楚可憐倒也動人,君上不喜歡宋才人左不過摞在一旁也罷了,何必太為難她。”
宣帝雖覺得不解氣,可聽太後如此一說倒也隻得作罷。至於說到為難,他除了不待見她之外,並不曾虐待她,不過是聽之任之宮人們的勢利之舉,誰讓她是宋文修的女兒,她隻能自認倒黴當命不濟……
顧太後便招手叫進宮人:“傳哀家懿旨,著太醫院傅太醫替宋才人好好看看。慢著,你們傳話下去這也是君上的意思。”
“母後娘娘。”見母親深明大義,事事妥當周全替他打算,宣帝麵色訕訕有些難堪,便如同那晚太和郡主所說一般,顯得他雞腸小肚偏與小女子計較。又聽得顧太後說宋才人可憐,宣帝又想起宋才人赤著蓮足,一臉窘迫伏在地上,楚楚可憐卻動人心魄,似乎有些觸動,因道:“算了,就隨母後娘娘的意思罷!”
顧太後有些乏了,便歪在貴妃榻上與宣帝一道看雪:“後宮的事,君上就自個兒看著辦罷!”
“太後娘娘,太後娘娘。”太和郡主冒冒失失闖了進來,想是冒雪而來,太和郡主頭發上,還有身上落滿細細一層雪珠兒,俊秀的臉上紅撲撲的,雙眼放光:“找著了,終於找著了。”
“喲!君上哥哥也在這兒。”太和郡主連忙福了一福。宣帝見她這樣急,便也趕著問:“古靈精怪的,都找著什麼了。”
“六年前,墜入懸崖的雲陽哥哥給找著了。”
“什麼!”太後聞言,再也無法保持平日裏的冷靜從容,她難以掩示眉目間那絲慶幸,上前摁住太和郡主的雙肩,鄭重道:“太和丫頭,你說什麼?雲陽還活著?他還活著?此刻,他人在哪裏,他可是我們顧家唯一的血脈,自哀家的哥哥去後,娘家就他一個男孩兒了。”
太和郡主喜極而泣:“可不是麼?找了這麼久終於找著了,我就不信當年他殞命山涯,他那樣堅強的一個人,任大司空如何迫害,也傷不了他的。”
“若雲陽回來,朕更是如虎添翼了。”
宣帝大喜,自他記事以來,雖有幾個庶兄弟姐妹,卻因非顧太後所出,又曾為了皇權爭的你死我活,因此在他的心底,從小與他一起長大,真真親如手足的除了堂妹太和郡主,便隻有母後顧太後之侄表哥顧雲陽。他之所以如憎恨大司空宋文修,除了他隻手遮天,把持朝庭,也是因為他,他先後失去了親舅舅與表哥顧雲陽。
宋文修欠他兩條性命,他曾發誓,要血債血償。如今倒好,天可憐見,想來表哥顧雲陽命不該絕,便一迭聲差人去接。
“君上哥哥,您別急嘛,我父王已派了親兵去江南接他,天冷了,這一路踏雪而來道不好走,想是年前必能到京師的。”
“怎麼?”顧太後與宣帝不約而望了太和郡主一眼,不是說找著了麼?怎麼遠在江南?怎麼還要等到過年才能回來。
“太後娘娘,君上哥哥,此話說來就長了,您兩位別急嘛!”殿內籠了地龍,整座永壽宮溫暖如春。太和郡主身上細細的雪珠遇暖即化,整張臉溫漉漉的,宮人連忙取出手帕替她擦拭,太和郡主這關子賣夠之後,才狡黠的一笑,將早已編派好的謊言細細說與他二人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