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遙遙掛著的一輪下弦月,山澗溫泉穀隻有沸騰的泉水不分晝夜在穀底“咕咕”作響。
簾幕低垂的涼亭內,一燈如豆。
雲陽直挺挺的躺在溫泉池邊的軟榻上,死死緊閉著烏青的嘴唇,一縷殷紅的鮮血便從他的唇角邊溢了出來,順著棱角分明的下巴一路流淌,最後落入披散在身軀底下那一頭濃密的長發裏便再也消失不見。
往事,便如同一根根韌直的長發,在沾滿鮮血的這一刹那,噬骨一般地瘋長。
明明是她對鏡理晨妝,她卻拉著他一頭散落的長發將他摁坐在一人高的銅鏡跟前,平滑的鏡麵映襯著她與他的容顏,她便端坐在他的身後,替他梳頭。
“聽說,頭發又粗又直的人,性子可倔著呢!”
那是一個梅子泛黃的時節,窗外下著連綿的細雨,時不時是有隨風而起的柳絮在他二人的眼前飄落,他便大氣也不敢出,深恐氣兒大了,就將這眼前繁華如夢給吹走了。
“雲陽哥哥,你怎麼不說話。”
玉妝便慣常的靠在他的肩頭,三千如雲秀發便與他的長發絲絲相連,縷縷相依,分不清彼此,隻纏繞在她與他的手臂間,她綰起他二人共同的一咎長發,任由發絲在指尖盤璿回轉,再一縷一縷墜落,方輕輕吟歎:“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玉妝,你願嫁我為妻麼?”
“討厭,倒像是我求著要嫁你似的。”
玉妝又羞又窘,連忙站起身就要急步離開,他急得拉住她的衣袖,可她穿著薄薄的春衫,衣料又輕又滑,捏在手中自是抓不穩,眼見她紅著臉就要離去,他什麼也顧不得了,一個劍步上前竟然將她推倒在地。
“玉妝,沒傷著罷。”
他慌得將她抱了起來,懷中的佳人明明已疼的眉蹙春山,眼顰秋水,卻眼淚汪汪的搖了搖頭,那一刻,他隻覺那疼不止疼在她的身上,更疼在他的心上。
“雲陽哥哥,其實我是因為高興。”
“玉妝——”
看著她喜極而泣,他將她緩緩帶入懷中,那麼珍重就像捧著水晶心肝兒一般,原來,她早就是他的骨中骨,肉中肉,牽動著任何一處都會疼,都會痛。
他非她不娶,她非他不嫁。
那時,他隻覺時光是那樣長,幸福而綿長……長到他以為從此以後,就是朝朝暮暮。就算眼下與她作別,又算得了什麼呢?
紅杏青簾,煙雨樓台,她總在庭院深深的深處等著他不是?
“玉妝,等著我,一定要等著我,我就快回來了。”
也就快熬出來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雲陽隻覺著遊弋在體內那如無數條銀蛇一般的寒毒,除了時不時咬上他一口,噬骨的疼痛終於一點一點散去。
就像是從地獄裏爬了出來,他又一次挺了過來。
“嗬——”
雲陽疲憊的坐起身,長長的舒了口氣,將壓在枕畔的那隻套彩鼻煙壺取出,拔了塞子,抖落出少許鼻煙,緊緊攥在手中碾成齏粉。
正是這個能夠致幻的藥物,帶給了他太多太多的痛楚,將他牢牢困在這個山穀中,令他吸食成癮,日複一日變得麵目全非。
聽得一陣簾櫳聲響,一個黃衣女子提著食盒掀簾而入,雲陽一眼望去,那女子是太和郡主貼身伺候。
“奴婢緗緋恭請少爺用早膳。”
“你家主子呢?”
緗緋聞言一怔,顧雲陽除了與她家主子太和郡主說話,是從來不會跟她與緗緋說話的,心中納罕,才要抬眼望去,但見頭上一張天羅地網罩了下來。
她還來不急躲避便被困在當中,雲陽手急眼快將她摁倒在地,挾持住她,順手從她的腰間拔出鹿盧劍,寒光閃爍抵住她的下巴:“不許吱聲,否則我殺了你。”
“奴、奴婢,”
緗緋掙紮著,想要擺脫雲陽的鉗製。
雲陽早有準備,抄起那隻鼻煙壺往緗緋的臉上一摜,她驚得雙膝一軟跪了下來,連忙秉住呼吸,雙目圓睜,臉上一片死白。
顧雲陽毒發的樣子,她不是沒見識過的。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雲陽的聲音極其冷靜,布滿血絲的雙瞳,卻翻湧著滾滾殺機。
為了擺脫太和郡主的禁錮,他不介意用任何一種手段,哪怕是血洗溫泉穀,殺了眼前這個貌美如花的侍婢。
“奴、奴婢願為少爺效犬馬之勞。”
緗緋望著昔日吸食鼻煙成癮甚至連神誌都變得不清的顧雲陽,這才驚覺,他所有的萎靡不振隻不過是做給自家主子看的,長久以來,他一直在暗中調養身體,以驚人的意誌力抵抗身上的寒毒。
“就算少爺能夠治伏奴婢,若沒有郡主點頭……”
他當然比緗緋更清楚太和郡主的心機與手段,這溫泉穀上上下下全是恭親王府的頂尖高手,隻憑他一己之力便是插翅也出不了溫泉穀的。
“若你照我說的去辦,我不會虧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