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莘放下手裏最後一本折子,習慣性地抬頭便要脫口喚出那個名字。
然而剛要開口,卻想了想,又噤了聲,隻自己輕輕揉了揉發酸的脖頸,起身走到半啟著的月窗前去。
外麵的雨仍舊在下著,淅淅瀝瀝地,不大也不小,彙成了淺淺的水流,往低窪處去,教看著的人心裏也不免漣漪成行。
也就是在這幾日之間,天空一改冬日的陰霾,竟然變得柔和了起來。
透過細雨,陽光還是淺淺地照耀著。隻是那種好像是在雲間裏的掙紮,會讓人覺著這樣的美麗短暫無常。
院子裏的樹木,枝丫還都是光禿禿的,然而遍地卻都折射出了一種融融的綠意。春天的盎然,刺破了那彌漫了許久的沉悶陰鬱的空氣,到處都蟄伏著一種仿佛是突如其來般的勃勃生機。
顏莘側身,去看身旁案上一幅展開的水墨暈染的人物畫像。畫上的人物形神秀潤、衣帶飄飄,竟有著幾分要從畫中漫步而出的風韻。
她有些讚賞地笑了笑,之後又淡淡地歎了口氣。
這種勾勒畫法,緊勁連綿又循環入扣,時稱“高古遊絲描”。要求作者用筆有神卻又能控製得力,使得一種高雅飄忽有撲麵而來之感。
這種畫法,一般畫者也都是難於掌握的,更別提出自於一個十幾歲的男孩子之手了。這就叫人在瞠目結舌之餘,讚不絕口。
然而顏莘卻清楚,那個人,總歸是在執著的路上,走得太遠。
她第一次單獨見他,男孩兒一身水紅亮緞的直身長衣,上麵繡著對稱的芍藥花圖案。神情蘊秀,唇角微揚,一臉自信笑容。
此時的他,年紀不大,初初涉世,正是韜光養晦的時候。然而他位卑卻毫不怯懼,淡雅而孤傲不減。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昭示著自己出自於書香門第,讀書千卷、滿腹墨香。
她起先有些好奇。一個十幾歲的男孩子,不管如何地詞俊筆纖、機巧俊朗,也終究不過是個男子。又如何能展盡了風華,博得個“才子”的美名。
然而幾次相處,她便不得不暗暗讚服。不論是行文、作畫,還是吟詩、論琴,他都頗有造詣。
閑暇時他還會做些手上的小玩意兒,有些便拿來送給她。仔細看去,自是構思巧妙,精致無比。
不過顏莘看得分明,他雖然才能出眾,卻是得理不讓人的性子。
就如同劍走偏鋒,不肯摧折,不僅極易得罪人,也抹煞了自己很多亮彩。
在她麵前,他承載於心的所有的追求與向往,都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鐫在話裏。惆悵也好,驚喜也好,都猛烈的不能自已。
然而她卻是久經男女□□的人。她深深明白所謂愛情,不過是些同樣的組成。
更何況經曆過一些事情之後,便會覺得,比起追求,追憶往往更會讓人淚流滿麵。
日複一日地將愛情轉換為親情的生活,使她很清楚:所謂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驚豔了一瞬的不算美,溫柔了一世的才是永遠。
所以他太年輕,又太任性。
即便是伸手觸碰不到夢想,失望之餘卻不肯轉身握住現實。這樣,便很容易將自己的人生逼近了死角。
顏莘正幾分出神地想著,恰逢若韻進來,仔細看了看她神色,才出聲道,“陛下,外麵的人,已經跪了有一個時辰了。”
顏莘無聲地晃了一下,有些說不出話來。
被偏愛的永遠都有恃無恐。
那人在自己身邊,真的是嬌生慣養得習慣了。平日裏不僅一點兒虧也不肯吃,連半點兒委屈都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