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一進了門,屋子裏不複風雨,暖洋洋的,使他的難受稍微緩了緩。
然而一股曾經熟悉的麝香、龍涎混過的香氣迎麵撲過來,溫暖如舊,溫馨如舊,隻一瞬間,就叫他忍不住眼角噙滿了淚。
他已經麻木到無法分辨,也不想去分辨她適才話語中透出的若有若無的關心。隻含淚搖了搖頭,又磕了幾個頭。
卻是顏莘先忍不住喊道,“夠了。”
見他肯停下了,顏莘又歎了口氣,叫了人進來,扶起他坐到榻沿上。她自己也一旁坐下。
柳臻被人攙了坐下,隻覺得自己的雙腿早已不聽使喚,任憑如何使力都紋絲不動。
待顏莘叫人找了化淤的藥來,撩開他膝間給他抹上,恍恍惚惚之間,他竟又覺得自己好像還是先前時候,做了錯事卻又不肯乖乖受罰,隻伏在她懷裏不肯起來,叫她隻笑著無奈說他總是使些“叫朕沒辦法的調皮”。
然而顏莘縱然是皺了眉看他苦楚,嘴上卻隻淡淡問道,“柳臻。你跪了這麼久要見朕,想說什麼。”
柳臻被她連名帶姓喚得一愣,才反應過來自己早已是今非昔比。
抬頭去看,麵前的人一身緞彩牡丹鳳凰紋外袍,整衣的淺金雲紋。而自己出門時雖然一身素淨袍子,一上午的折騰卻弄了個揉皺起紋。兼之頭發淩亂、眉眼黯淡,不僅絲毫不顯淡雅,反而是一身的髒兮兮。
他愣愣地盯著顏莘左肩上一朵金線繡製的菊花,一瞬間突然覺得那樣的光彩皎潔距離自己好遠好遠,遠得讓人望而生畏。
他心裏亂成一團,慌張中竟想要站起身來。然而終於是腿上一軟,幾乎癱倒。
好在顏莘手快,一把拉住了他,重新扶了他坐下。
隻是一扶一拉之間,柳臻腦海裏的念頭便陡轉。
這麼久了。她不僅不肯叫自己出門,也從來沒給過自己任何消息。她刻意地避開一切兩個人交流的機會,仿佛要讓自己從她的生活中消失一般。
他想盡了一切可能,卻怎麼都難以揣測到她的心意。
這種感覺是那麼叫人心裏沒有底。那種無助感叫他心力交瘁,晝夜難眠。
然而如今她肯伸手來扶自己,他便覺得不應該是先前自己害怕的那樣。事情也並不一定沒有轉機。
他想起她先前問的話,心頭又緩了緩,抬頭輕輕哽咽道,“臣侍……就是想和您認個錯……也求您原諒……”
顏莘見他烏著兩個眼圈,臉色又差得要命,額頭上更是青紫一片。她心裏縱然有萬般的火氣,此刻也不好再發作。然而又無法答應他的話,便隻得幫他取了軟墊放在身後,扶他半倚著。
柳臻眼見著她動手給自己弄得舒服一些,心裏便斷斷續續地一陣兒激動、一陣兒驚喜。他想探身往她懷裏靠,然而全身都沒有半分力氣,隻得偏了身子麵向她,盡量弄出討好的樣子,可憐兮兮地看著她。
顏莘雖然沒有像他期望中那般去抱他,然而見他身上微微顫抖,也不知道是冷的還是哭的。便掀起一旁疊好的毯子,替他將腰間和雙腿遮了。
畢竟麵前這人,是自己這半個多月以來,日思夜想,連做夢都想見的人,隻這一點點的疼惜,便將柳臻整個人都融化了。
他便在這久違的一陣兒溫暖中,止不住地掉下眼淚來。
他禁不住地興奮,卻突然之間天旋地轉。
黑暗襲來之前,他記得的,除去臉上早已模糊不清的淚痕,便是彌漫在身周的無邊無際的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