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的大殿裏沒有一絲聲響。隻有一旁的粗大明燭的火焰燃燒時偶爾發出的“劈啪”聲音。
他心裏更虛,甚至一度有些擔心自己額上滲出的汗珠會滴落在地麵,弄出聲響,招致麵前這天底下最為尊貴的人的不滿。
在他看來好久的一段時間之後,終於,那人淡淡地道了一句,“起來吧。”
他答了謝,應聲起身。心裏不免反複品味那三個字。
說出那三個字的聲音清婉含蓄,卻明透有力。
他曾經隨了教引公公拜見過所有比自己品極高的侍君。然而這種聲音,端莊雍雅的皇後沒有,貴氣逼人的貴侍君沒有,恬靜淡然的惠侍君、冰冷如霜的安侍君都沒有。
這是一種讓人無法違抗的力量,是一種隻有在所有人麵前都不需要低頭,又可以駕馭掌管所有人的人,才會有的聲音。
這偌大的宮裏,怕是僅有麵前這人,才配得上這種聲音。
他站起身,卻仍舊不敢抬頭。隻是安靜地站在那兒,緊張地等待那人的下一句問話。然而他卻感覺得到,那人好像並不急著要說什麼,隻是坐在那裏,帶了些許打量和玩味看著自己。
終於,她開口,道,“你叫柳臻是吧。”
“是的。”他恭敬的聲音裏不敢含有一絲雜質。
“你過來。”她又道,他居然發覺那聲音裏很有一些溫柔在,“給朕好好看看。”
他萬分緊張,手腳甚至要有些不會動了。然而畢竟是聽話地慢慢挪了過去,在她的示意下站到她麵前,和她僅一人的間隔。
因為要避開她來自下方的眼神,他的頭更低了。
他知道她一定看得出他的緊張。所以她在想辦法減緩這種緊張。然而她沒有像日後經常做的那樣去牽他的手,或者攬他的腰去安慰他。她隻是輕輕笑了笑,依舊用那種柔和的語氣道,“你第一次見朕,難免緊張。以後常常在朕身邊也就習慣了。”
他雖然不太會拆解別人話裏的意思,但在這句話裏,他卻捉摸到了有些令人莫名興奮的東西在裏麵。耳邊卻聽她下一句話說道,“可是你來文源閣一次,連朕是什麼樣子都沒看到,不感覺可惜了麼?”
這一句帶了笑意的話終於使他有些釋懷了。
他突然覺得麵前自己的妻主該是個會讓人很喜歡的人。況且他其實原本也不是那種被那些禮教束縛得緊的人,所以便也點了點頭,便壯了膽子,輕輕抬頭去看。
麵前這人一身金絲暗花錦緞的明黃,領口和袖口都滾了兩寸的紅褐紋錦邊,隻在橘紅的衣襟下擺邊緣,墜了如意流蘇的網絛。她身前深橘紅色的宮絛上綴了雙鳳齊翔圖案,飽滿端莊。然而除卻手上扳指,便再無一絲金銀裝飾,入目卻依舊明豔照人。縱然歲數比自己大了許多,臉上卻絲毫不見歲月駐留的痕跡,撲麵而來的隻有淑靜凜然、高貴雍容。
“知道朕為什麼點選你進宮麼?”她輕輕問道,伴隨著一臉春風化雨的笑意,仿佛明白他什麼都懂一般。
他搖搖頭。
“記不記得幾個月前,你隨你爹進宮,在風棲宮裏到處亂跑?”
他恍然。他怎麼能不記得。隻是那時候並沒敢細看。
他沒想到,自己這一世的姻緣,竟緣自於那一麵。
他對自己的沒心沒肺不禁有些又好氣又好笑,竟也沒想到過在她進了大殿之後,去問問院子裏的其它宮侍,剛才那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