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日明霞,四月孟夏。
天氣已經漸漸熱了起來。由幾道明渠引入到內苑裏的禦池禦溝,水位都已大漲。潤澤的水汽泛了上來,四處非煙非霧,絲毫不燥悶。
曼妙的柳枝,垂下一縷縷、一絲絲的煥煥漾漾,任著善啼的鳥兒在其間百囀斷續。
融融的日光明美如畫,穿透了黃瓦紅牆、爐鼎丹陛,遮不住出一片太平簫鼓,鳳闕輝煌。
一名平常服飾打扮的宮侍,在確定了身後無人尾隨之後,方隨著門口接應的宮侍,進入到浮碧宮的院子裏。他熟絡地款款斂衽,兩個萬福,才看了看低頭忙著的莫璃,出聲笑道,“主子,您……叫奴才?”
莫璃一身僅袍角綴了鵝黃色滾邊的軟綢純白紗衣,用藍色的如意絲絛作係帶,挽起了寬大衣袖,正在院子一角單辟出來的水田地裏彎腰,給自己方栽下不長時間的稻苗鋤草。
初春時分,他便已經拓好了這一小方水田,並準備紮紮實實地感受一下耕種的樂處。不想剛剛插下秧,便被連日戳破了天河似的雨水夾帶了一頓不大不小的冰雹,打了個七零八落。他隻得一麵感慨著耕作這種靠天生活的日子不容易過,一麵派人再行購置秧苗,重又栽種了起來。
此時他耳裏聽著那人問安,卻並不立時作答,隻在依自己手勢上前的宮侍跪著高舉過頂的水盆裏洗淨了手,隨即又從另一人手裏接過一方帕子,擦了手,又將自己額上的汗水略拭了拭。他依舊不看那人,隻蹙了眉道,“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怎麼過來一趟,就跟做賊似的。”
那宮侍剛想要解釋幾句,眼神卻早已被莫璃身前剛伺理好的、葉上兀自沾染著水露的作物吸引了過去。他一麵道著,“防人閑話,總歸是謹慎些好”,一麵卻打量了周遭的綠蕪青苔,欄杆芭蕉,忍不住好奇,開口問道,“您怎麼又喜歡伺弄起這個了?”
他笑了笑,又道,“奴才……從您宮裏離開的時候,您可是不大喜歡這些個花花草草的。”
“這天底下心思最靜不下來的人,都標榜著要一心向佛了。”
莫璃白了他一眼,道,“難道還不容本宮喜歡個活物了。”他一麵說著,一麵從一名宮侍手裏接過茶盞。縱然口渴,也依舊僅僅是頗有禮數地小口撮了幾口。
那宮侍自然聽得出他這滿是嘲諷的話意是衝著誰去的,便識趣笑道,“您說的是。但那邊的主子,可是好些日子沒什麼心情再去折騰那些東西了。”
莫璃提起花灑,轉身過去,給已經伺理了好些時候、隻靜等著要開了的一盆曇花略微灑了些水,一麵卻問道,“不是說都已經和好了麼。又出了什麼岔子了。”
“說是和好了,其實還不都是在麵子上給外人看的。破鏡難圓嘛,心裏難免會是有隔閡的。”那宮侍知他貌似無心,卻是十分在意自己的答案的,便附和了道,“況且您也清楚,皇上是從來也沒對他生過這麼大的氣的。這一次……怕是真是傷了元氣了。”
“這倆人,”莫璃毫無顧忌地道,“翻臉也快,和好也快。”言語裏卻難掩有些不快,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一次也依舊是皇上先放下的身段。”那宮侍忙應道,“皇後去了文源閣一頓發作,回來便好生後悔。好在不多時,皇上就派人過來了。奴才在外殿侍應著,眼見著風棲宮的二總管丹珍被叫了過去。皇後也是忐忑了半晚,可等他回來一問,才知道皇上還是關心他主子心情如何。皇上既然給了這個台階,皇後原該就著下了。可他的性子,您是知道的。末了還是前兒個皇上親自過來,二人才言歸於好的。”
莫璃冷笑一聲,道,“就會裝腔作勢拿架子。也就皇上,肯叫他拿捏著。”
他頓了頓,想了想又道,“然而這會子又是為什麼不高興了?”
“還不是因為四公主病了的事情。此刻皇後可是坐不住了。”那宮侍偷瞧他臉色,見他的確是不大知情卻又想知道,便忙解釋道,“四公主對沉香的香味兒過敏,想必主子您也是知曉的。”
莫璃不答,便是示意自己知道。
那宮侍又道,“自打四公主出世幾個月發過一次病後,整個宮裏都是不準帶進沉香的。現下四公主又發了症狀,與當初一般無二,滿身都是紅點子。”
他看莫璃停手認真聽,又壓低了聲音,道,“因是隱疾,關乎皇家體麵,上麵嚴令了不準往外麵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