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書房無逸軒。
“這個案子,都看過沒有。”顏莘環顧一屋子人,卻單單點了一直靜立在一旁默不作聲的大女兒,出聲詢道,“淵喬。”
聽她問起,顏淵喬忙頷首,道,“依母皇的吩咐,兒臣已仔細將全案翻查過了。”
顏莘點頭,道,“先說說辦得怎麼樣了。”
大理寺卿按她示意,率先將已審結的案件勘查情況一一稟明。她十分熟悉顏莘思路,便不將全文細讀,隻是將要緊之處詳細說明。即便是這樣,也用了小半個時辰的功夫,才講了個大致清楚。
待她話落,刑部尚書隨即便補充道,“臣等也已將早年涉關此事的批本借出來,逐一清查過了。當年關於此案,的確有不少闕疑。多數折子上,均是以辦理時雙方各據一辭、證據不足,而認定並不牽涉時任官員收受賄賂之事。”
她見顏莘點頭,又續道,“此案經中書省、刑部及大理寺合力細查,三法司已擬定個人罪名及應得處分。刑部部議處分一百二十名官員。四品以上十九名。”
顏莘目視她言畢退回,方慢悠悠道,“給朕說說,該如何辦。”
參與內閣會議的一眾人等,均是精通人情世故的老油條。心知此案皇帝既然欽點了大皇女隨同聽案,便是有心要考察她學識。即便她歲數尚小,不足以理政,此刻也是明著要讓自己這些人陪著看個清楚,做個明斷。也是為嫡庶之爭,卻悠悠之口。
所以除非萬不得已,這個風頭可是決然不能去搶的。
中間隻有陸靜柏另有想法。她雖然一向與以溫棠為首的莫玄素門生舊交們合不來,卻也因對大皇女並無好感而無心插手支持皇位之爭,此刻更是十分不想淌這趟渾水。她忙著想要回避,躬身道,“陛下。估計外間轉來的奏折該到了。臣該先行去節略一下。”
顏莘自然知她心意,道,“你站著。聽聽她的見識,也替朕評評。”
陸靜柏無言,隻得立住。
“兒臣認為,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隻要該殺,不論多少,絕不能憐恤。”顏淵喬抬頭道。
她說這話時,平時的稚氣盡行收斂,卻換了滿臉的嚴肅。
顏莘皺眉,轉瞬卻揚臉,道,“這麼多人都要殺的話,似乎是重了一點兒……”
顏淵喬心裏一緊。
她終究是尚未及笄的孩子,更是不大懂朝政裏的這些事情。雖然依著母親的囑咐,強著自己去翻那疊在條幾上的一本本厚厚的奏折匣子,卻總是難以融合進千條萬緒的政務中去。而此刻剛一露話鋒,便聽母親對自己的說法持否定意見,又怎麼能不叫她緊張。
這些日子來,她就沒踏實安心地過些好日子。為了康雅宜的事情,她幾次隨了皇後去文源閣請罪,卻都被顏莘拒之門外。即便是後來又發生了新城的事情,她也無意接受她的悔過。
關於這些事情,她自始至終也從沒責怪過她一句,沒有為難過她,更是從未流露出要和她徹底反目的意思。然而她與許多人一樣,算是揣透了她的脾氣的。明白與其圓滑迂回,還不若正本清源,依規矩辦事,才能得她認可。
顏淵喬其實心裏也沒有底。不論那之後母女之間的對話有多麼和諧,卻總是覺得有些別扭,也總覺得彼此之間的怨隙,並不能徹底冰消瓦解。
她也不是沒有嚐試過改善這些。然而顏莘不僅不肯接受,甚至十分不願提及這些事情。她便也隻能無可奈何。
事前在沒有她明確的意思指示之前,顏淵喬隻能叫自己朝向大公無私、明正典刑的方向辦事。此刻她聽她的意思有些回旋的餘地,便又道,“兒臣……其實也一直覺得若是殺戮太多,便定然引起些波折。”
她頓了頓,又道,“且‘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國家又有議親議貴之製,也可考慮酌情減免。”
顏莘冷笑了聲,道,“‘刑不上大夫’?她們是不是也該配得上這‘大夫’二字?”
她這話已是明顯尋釁了。四下裏站著的眾人已從她的話裏聽出了盤詰之音。顏淵喬心下也明白這多半是母皇在掂量自己,盡管碰了個軟釘子,她卻依舊胸有成竹,道,“甘山本就是離京最遠的省份之一。吏治混亂也難免。兒臣還記得,去年南疆的烏羅國戰亂,朝廷通過甘陝巡撫關防谘會通政司,要撥銀一百萬銀子征用軍餉。而藩司最後落數,卻僅剩下了三十九萬兩銀子。”
顏莘點頭。她親自朱批明發的上諭,自然記憶猶新。當時急需一百五十萬兩糧餉費用,京裏撥銀一百萬,地方五十萬。然而僅下放一途,便被幾經克扣,削減大半。若不是從鄰近省份府庫中另調了庫銀資用勉強敷數,一時之間便再也難得籌齊了。也正是因為這事兒,在她一怒之下,當地巡撫發軍前效力,通政使賜自盡。
她對女兒此時提出此事頗為欣賞,卻聽她又道,“所以兒臣認為,不僅要清理官員,吏部幾位輔臣,也該議罪。”
“她們已經請過罪了。”顏莘點頭,卻道,“朕意此事另議。還有什麼。”
“治亂應用重典。”顏淵喬又道,“應切實清查,拿辦貪贓壞法的官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