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請過幾位醫生診了。”紀怡景眼見著她失態,也有些難過。然而意料之內,他心裏卻好過多了,隻接了她話答道,“到如今……眼見要滿六個月了。”
柳臻離宮也已經有三個多月了。按這個時間算來,他在宮裏的時候,也已經是有了兩個多月的身子。
“什麼時候發現的?”顏莘難掩驚異,又驚又惱道。
“離開宮裏不久……”紀怡景知道她定然要怪自己為什麼不早來報,心裏有些發酸,卻掩飾著掂量了措辭道,“那時候他情緒一直不好,臣又恐怕擾了您煩惱。”
他嘴上這麼說,心裏卻暗暗叫苦。
他是了解事情始末的。即便是生不出可以繼承皇位的女兒,每次進宮,他也總是能看到皇後那亙古不變的得意與自在神情。
作為外人,他清楚他們夫妻二人的感情究竟到了什麼地步。不說別的,這麼多年來,從淑侍君的死,到端君的升遷,再到皇長女的過繼。似乎她的每一個重要決定,都是在為他的將來鋪路。
再到自己愛子柳臻的身上:傷她自己,也不過是被轟出文源閣;而惹惱了她夫君,卻生生地給攆出了宮去。
所以他擔心,若是不滿三月、胎兒尚未成形,她又是這般地顧及皇後的感受,即使是立時便叫他墮了去,也未嚐不可能。
所以他仔細想了,決定對外秘而不宣,隻安排柳臻安心養胎。等到月份大了,不想要,也墮不去了,再回來跟她挑明了。
他慎重考慮過,算準時間,柳臻這身孕便定然是還在宮裏的時候便有的。即便是當時沒有什麼外在表現,時間上也絲毫不含糊。退一萬步來說,即便她不想承認,也絕對賴不去。
“不可能。”顏莘仔細尋思了,打斷他思緒,微微搖頭又道,“他年紀還小,從沒打算過這事兒。況且宮裏關於這個的規矩,也從來沒出有過差錯。”
“臣等原也是想不通的。”紀怡景心裏一緊,連忙解釋道,“臻兒自己,也萬分意外。”
他來之前早已將要說的話、會遇到的情況全部反複想好。既然已經考量了好久,這話說出來便是有些不假思索。他斟酌著時間上萬萬不會叫她挑出毛病來,便索性又雙膝一彎,挺腰跪下,道,“怕還是宮裏的太醫……出了岔子。”
其實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顏莘也不想再去細考究是誰的責任了。她心裏又酸又苦,斟酌了好一陣子才強著喚了聲“紀怡景。”
見他聞言抬頭,她重又坐回去,卻轉頭不看他,語氣平靜了下來,不溫不火地道,“這事兒……也是沒法說的。畢竟他已經離宮了。先……好生將養著吧。”
她其實第一反應自然就是想要他回來。幾個月來的冷戰,她與吟竹,早已尷尬到幾乎陌路。他的感受,自己此刻也已顧不得了。然而待想要開口說接柳臻回來,腦海裏卻忽地閃過了韓嫣的前車之鑒。
猶豫之際,她又想起洛謹曾經說過的話。說他的父親正是因為被送出了宮,在鄉下生產,才保下了洛謹的一條性命。
當初不過是感慨,現下卻覺得可以借鑒。
所以隻一瞬間,她便改換了主意。
而紀怡景哪裏知道她這些心思。他隻親耳聽著原本是十分有把握的事情,隻在她一轉念之間,竟徹底反轉了過來。而她剛才這話,恰恰是自己最怕、最擔心的。
他身子顫了顫,已完全聽懂了她的意思。更是知道話既一出口,她便絕難再改。一時間隻覺得萬箭攢心,不禁失口便道,“您……就這麼狠心……”
顏莘卻已拿定了主意。她回頭,用恍惚的目光瞧了瞧已經是有些木然了的紀怡景,輕歎口氣,道,“你體諒朕。朕此時……也是沒辦法。”
浮碧宮內殿。
吟竹進門,給顏莘簡單問了個安,看著莫璃也隨同行了禮,便強了一絲笑容道,“是我到這兒叨擾,勞煩了。貴侍君起吧。”
莫璃笑笑,隨即便應了句“皇後的規矩多。陛下麵前,臣侍哪敢失了禮數。”
顏莘眼見著吟竹臉色略變。她卻依舊不動不笑,隻接著跟了句“都坐吧。”
吟竹尋了下首位子坐下,剛要開口,一抬頭卻見莫璃已退了幾步,上了顏莘所坐著的短榻,落坐到她身後,明擺著告訴自己適才他一直在近她身旁來著。
二人隻此一舉,親疏立現。而顏莘既然沒有出言管教,便意為默認。吟竹心裏一時又酸又澀,隻覺得心頭一陣陣的憋悶,越來越沉重。
自從顏莘將行駕整個搬到浮碧宮來,他便幾乎沒怎麼見過她麵。這幾個月來心事重重,直是驚悸得厲害。思前想後,如今真要有事尋她,不得已隻得來了浮碧宮。
未料莫璃一出言便是譏諷,而顏莘在一旁聽著,不管不問。換作以往,一氣之下,他定會要起身離去。然而如今情勢確是不同,既然已經來了,便多少有些不甘心,隻得欲言又止道,“我是……有話要說。”
不想他話音一落,又聽一旁莫璃輕嗤了一聲,道,“如今好歹臣侍也在場,皇後便連敬語也不肯用麼。”
吟竹一怔。待回過神來再看顏莘,卻聽她對他話並未有絲毫表示,隻是緩聲道,“皇後有話就說吧。”
她話裏稱呼不再是“表哥”,教吟竹直像挨了悶棍,一時竟懵了。
他眼見著她身後莫璃的得意之情溢於言表,好半晌竟都說不出話來。
他其實是為了柳臻的事情過來的。
柳臻有了身孕,原本是除了當事幾人,外人盡皆不知的。奈何這宮裏總是有些手眼通天的人物,如今不僅吟竹,連莫璃、容千青等人,也都知道了個十有八九。
這些日子以來,吟竹坐立不安,連飲食都有些難以下咽。當初他一時氣惱失態,生逼了她做了不情願的事情。她雖是讓步了,兩人之間卻終究生了怨隙。她為了不肯再見自己,不僅索性搬去了浮碧宮,幾個月來,連每月初一、十五例行留宿鳳棲宮的規矩也都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