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尚早,宮殿樓閣都籠罩在一片迷茫的青色之中,幽幽暗暗。幾乎是不屬於這個時際的霧凇,滿樹滿樹,像花朵般淩霜怒放,似化非化。
他穿過一處處的門樓殿堂,庭院丹墀,到了文源閣外殿門口,叫人進去通報。
文源閣的菊花開得正好,紛紛揚揚的,讓人有種季節的錯覺。可他卻多少有些無心欣賞,隻負手立在院子裏,瞧著一宮的人急匆匆地忙來忙去。
“哥你難不成昨夜是在宮裏住著的麼,”顏莘正在整裝,瞧著他便幾分奇道,“怎麼這麼一大早就過來了。”
顏涵亦一眼看見容千青站在一旁,默不作聲地低頭替她整理衣飾,便知他是夜裏侍了寢的。他知她說話幾乎已是不避諱著他,便笑了道,“臣是從宮外過來的。”
他正猶豫著如何開口,卻不知顏莘見他一早趕來,便已差不多猜到了他的心思。此刻她雖正是在忙著收拾準備上朝,卻也仍舊騰了空子坐下,道,“說吧。急成這樣兒,什麼事兒。”
“還是陛下了解臣。”顏涵亦幾分笑道,“臣是為了柳昭林的事情。”
話一出口,顏莘便覺得在自己前襟上拾掇著的容千青的手略滯了滯,隨即又動作了起來。她心裏好笑,卻明知故問道,“柳臻怎麼了。”
“好歹……他也是有功的。”顏涵亦依舊淡笑,看著她打發屋裏人都出去,隻留下容千青半跪下地,給她順著宮絛,又道,“父女天倫。您總不能叫他們長久分著不是。”
“你又在打抱不平了?”顏莘道,這回卻帶了些笑,顯是近期心情甚好。她笑著輕哼了一聲,又道,“前幾日你還不是在我這兒跳著腳說我薄情寡義。今兒又要數落什麼?”
顏涵亦抱歉一笑,看容千青一眼,又道,“前兒是臣不對。臣也是才知道,紀怡景跟宮裏有些侍君還是在互通聲氣的。臣也不是一根筋的腦袋。陛下為這事兒責罰他們父子,也是應該的。”
這話一出,三人便都知道他指的是顏莘日前派人去了紀怡景的府裏,卻隻接了新生的孩子回來一事。
她不肯接柳臻,卻幾乎是強搶了孩子,惹了柳臻父子痛苦得無以言表。
她原本就最厭惡別人背著她做手腳。而有此一舉,也不過是為了報複紀怡景拿著柳臻的事情在宮內宮外四處活動,卻並不是她待柳臻的長久打算。
而容千青正在起身,聽他這多少有些旁敲側擊意味的話,身子輕輕一震。再一看顏莘目光若有若無地掃過來,便知待長公主離去,自己怕是要先開口請罪了。他知她不會生氣,卻也總有些無可奈何。耳裏卻聽顏莘依舊是笑,道,“打量我就這麼小氣麼。哥你在激我哪。”
顏涵亦心知此時她是好說話的,便不肯嘴軟,又笑道,“臣哪兒敢。”
他平靜了下來,正色道,“臣知道您送他出去,是萬不得已。留他在他爹娘身邊,也是萬不得已。臣也跟他們說了清楚,宮裏就是這樣的地方,您對他也已經算是盡心盡力、照顧得足夠周到的了。隻是……”他頓了頓,又恢複了笑容,道,“您既然肯認孩子,便也就念念柳昭林的好吧。”
“他都已經出去這麼久了……”
顏莘剛起了話頭,便被顏涵亦打斷。他怕她尋理由再推辭,急著胡亂打岔道,“您還擔心什麼。即便是在外麵呆得久了,隻柳臻這孩子,不說別的,說他守不住身子,我便是頭一個不信的。況且您攆出宮的侍君,就算有什麼人有一萬個膽子,也是不敢去碰的。”
“瞧你說的。”顏莘有些忍俊不禁,眯了眼睛笑道,“你知道我要說什麼?就接了這麼些不著邊際的話。”
她再看他,笑道,“你既然知道我為什麼隻先接了孩子回來,這事兒也就到此為止罷。”
“你也不用再說了。”她看他欲言又止,隻含笑穩坐,微微點頭,道,“你就替我親自跑一趟,把人接回來吧。”
夜色催更,月色愈加暗了。
文源閣側殿。
顏莘邁步進了外間,對周遭宮侍輕揮了揮手,示意著不用通報。略止步,側耳聽了聽裏麵聲響,這才緩步轉往內間。
待一旁宮侍替她撩起厚重的簾子,她才繞過屏風,進了屋子。
她一言不發,隻立在那裏,嘴角含了些笑,靜靜地看著屋子裏柳臻和照顧孩子的宮侍們低聲說話。
柳臻隻顧著瞧著孩子。兩日未見了,竟恍若隔世。當時一別不知何時能再見的辛酸和委屈,教他這幾乎一整日都盯著自己的骨肉,又哭又笑,癡癡地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