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旁陪著的宮侍驚覺顏莘進門,轉身施禮,才叫他從錯愕中回過神來。
一瞬間,往事紛紛湧上眼前。他眼裏瞬時便淚水充盈,喉頭卻有些發緊,什麼都做不了,也說不出來。隻愣愣地看向門口這邊,眼裏她的身影熟悉又陌生,直覺又有些模糊。
直到她起步過來,他才定了定神兒,委下身子,跪下,咬緊了嘴唇,隻輕輕喊了聲“陛下”,便再就說不出話來。
顏莘也在心裏歎口氣,幾步上前,卻繞過他到榻上將孩子輕輕抱起。一旁便有眼尖的宮侍搬了椅子過來,服侍著她落座。
她略過他在一旁絞成一起、亂亂的心緒,將孩子抱在懷裏仔細看了,便開口道,“今天好些了沒有。還哭鬧麼?”
一旁的宮侍機巧地瞧著她臉色,見她心情不差,便陪笑謹慎道,“自打柳昭林過來,小殿下就沒再哭鬧過。”
這話一出,她麵上卻依舊沒有什麼表情,隻是仔細地看了看孩子氣色。好半晌,才在孩子額上輕輕落了個吻,緩了語氣,衝孩子道,“果然還是你爹才降得了你。這一屋子人,忙了這好幾天都沒用處。”
話裏的譴責沒有半分力道,卻多是寵溺和體貼的意味。柳臻心裏先是一緊,又是一鬆。
之前那麼久的擔心委屈、恐懼心虛,隻教這一句話,驅散得無影無蹤。
她肯承認是她的骨血了。她肯接受她了。
回宮的路上,長公主的話一句句猶在耳邊:
“……誰見了都說,孩子和她娘小時候一模一樣……也合該這孩子有出息,明眼人一見便知是她的女兒……我們背地裏都玩笑說,這回她可賴不了賬了……”
“……皇上本來是不喜歡孩子的人,這回卻高興得什麼似的……”
“……姓顏。和我一樣。也和她一樣。犯一個‘淵’字,叫淵琪……以後也得稱‘殿下’了……”
他心裏鬆了口氣,如釋重負。
他閉上了眼睛,咬緊下唇。
他已經不再是以前的柳臻了。隻這幾日,他便好像變了一個人。
在這危機重重的宮廷,雖然他已經學會看懂了許多,卻也知道仍舊有些東西是自己看不透、想不清的。
但自打這孩子一降世,他竟突然有了一種徹底的覺悟:女兒的將來是要靠自己的,他不能再有絲毫的疏忽,更不能再多餘生事。他必須要保護她,照顧她,扶持她。
受些委屈算什麼,吃點兒虧又算什麼,如今隻要她能安然無恙,一切都無所謂。
什麼東西也都撼動不了給她該得到的一切的堅定。他已經想得很清楚了:為了孩子,他永遠都不可能認輸。
誰讓這……小殿下……是個女兒呢。
他隻覺得心裏堵得緊緊的那處地方突然一鬆,一瞬間,酸楚漫無邊際,耳裏卻聽她一如往昔溫婉的語氣,道,“你不是還在月子裏麼。起來吧。地上涼。”
仿佛是說給他聽的。卻又好像不是。他忙睜開眼睛,卻見她依舊在一臉專注地逗弄孩子,看也不看自己一眼。
他詫異抬頭,見她身後的若韻輕輕衝自己鼓勵著笑了點頭,他才緩過神來。
眼前的情形有些陌生。然而他卻不知曾幾何時,她這樣淡薄的關心,也叫自己這般求之不得、趨之若鶩。
一肚子的委屈卻仿佛就要噴薄而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開口說些什麼,隻猶豫了下,便應了她的話起身,卻立在那裏,並不抬頭,耳裏卻聽她吩咐人去叫文源閣的內事總管元遙過來,又叫人把屋子裏炭火撥旺些。
元遙很快從正殿那邊過來,按照她的吩咐指派了人,快速地將屋子收拾了,將柳臻帶來的東西安頓下來。才又有人上前,依她的意思,要扶他到榻上躺下。
柳臻甩開來人的手,示意先不著急,隻仍舊立在一旁,並不作聲。
顏莘將手裏孩子遞到過來接著的宮侍手裏,抬頭看他,掩飾不住淡淡的關心道,“月子裏的人,又一路頂了風過來的。你不歇著去,還杵在這裏做什麼。”
柳臻心裏暖了暖,屈了雙膝便直直跪下,開口便道,“臣侍是有話想說……”
不想話隻說了半句,便聽她出言打斷道,“不急。”
他怔住了抬頭看她,卻見她正起身,蘊了深深的笑意道,“日子還長著呢。朕跟你之間的賬,以後慢慢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