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竹輕“嗯”了一聲,給他指了另一塊石頭兒,道,“那你就陪我坐一會兒。說說話。”
若韻心道這成何體統,便忙著推辭不敢坐。奈何吟竹一再堅持,他也不敢當麵拂他麵子,便隻好勉強坐下,一麵卻叫眾人都退遠開,隻笑了道出實情,道,“奴才今兒替皇上到浮碧宮傳個口諭,討個人。可巧在這兒碰見您了。”
“不巧。”吟竹淡道,“我是專程在這兒候著你的。”
若韻驚了驚,隨即掩飾了笑道,“皇後玩笑了。奴才萬不敢當。”
吟竹頓了頓,卻想起來他剛才的話,澀澀道,“皇上……昨晚又去了浮碧宮?”
若韻不想他消息這麼靈通,隻得答了個“是”。卻怕他心裏不好受,道,“不是貴侍君侍的寢。皇上昨晚上……”他實在是想將他聽了一晚上她訴的苦說與他聽,但沒有顏莘的意思,卻又不敢將她失態的事情抖出來。想了半晌,隻得道,“寵幸了個下人。”
言罷他翹起下巴,朝遠遠立著的那些人裏,意味不明地指了指。
吟竹一怔,隨著他目光掃了一眼。
他不知昨晚發生了什麼,卻和莫璃一樣,知她是從來不會對下人動手的。此刻他卻好像不是十分在意這事兒,隻孩子似的彎腰去撥弄腳下石塊兒。靜了半晌,才抬頭看他,幽幽道,“你在皇上身邊,呆的日子最久。你說……離她廢後的時候……該不遠了吧。”
若韻聞言大驚,連忙起身,連滾帶爬地跪到地上去,連著辯解道,“萬萬沒有此事。”
見吟竹並無反應,他強壓下去心驚,定了神兒,穩了語氣道,“奴才日日在皇上身邊伺候著。奴才敢以腦袋擔保,皇上從未有過……這個意思。”
吟竹閉目歎氣。良久才又睜開眼睛,隻緩緩道,“我了解她。隻不過是……主意還沒拿準就是了。”
若韻眼見他再睜開眼時,已是淚意盈盈,心裏也不由得替他難過。他抬起上半身,道,“奴才也是……萬萬不敢妄自揣測聖意。”
見吟竹不語,他又道,“但奴才隨同伺候了這麼多年,卻從沒聽見皇上在誰麵前,說過您半個不是。”
這話一出,吟竹心裏略寬慰了些。隨即又想起了什麼,便又是一沉。
“韓嫣的事……皇上是不是都知道了。”他低聲問道。
若韻低頭,實話實說道,“是。”
“什麼時候?”
“怕是……出事當晚。”
他知吟竹必然要質問自己為什麼沒有早些向他透露,隻得道,“您知道的,因為安君的事情,在您的事兒上,皇上總不大肯信任奴才了。所以……奴才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吟竹長歎一口氣,心裏卻更涼了。
“柳昭林……”他隱隱有些不敢再抬頭看若韻臉色,隻幽幽道,“皇上會為了那孩子……恨我罷……”
聽若韻無話,他停頓良久,卻皺了皺眉,仿佛自言自語地道,“我也不知道怎麼會這樣。我隻覺得,自己心裏,都被嫉妒填滿了。”
他知道若韻除顏莘之外,最忠心相向的便就是自己了,所以與他說話時,他幾乎沒什麼顧忌:“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越來越醜陋了。”
若韻在心裏輕歎了一口氣,再不說話。
半個時辰後。文源閣內書房。
“就隻說了這些?”顏莘坐在禦案後,聽了若韻回稟,淡淡問道。
“是。再無其它了。”若韻將方才與吟竹的對話一一向她複述了清楚,思忖著再無遺漏,答道。
顏莘不語,隻抬眼朝半掩著的月窗望了望,像是在想事情。
若韻揣量再三,試探著道,“恕奴才多嘴了。或許是……這些日子的事情太多,招得皇後心悸了?”
顏莘依舊麵無表情,隻淡道,“的確是多嘴。”
“奴才該死。”若韻連忙噤聲,抽身便後退。
“回來。”顏莘出聲喚道。
她轉臉,自下方凝視他,直看得他局促不安,才緩道,“你知道你在做什麼。”
若韻一時慌了神,連忙跪下。
“你心裏清楚,朕縱容過一個,是因為他肚子裏有朕的孩子。你掂掂你的斤兩,瞧瞧還有多大的勝算,值得叫朕完全不在乎被你們玩弄於股掌之間。”
若韻得她優厚慣了,幾乎從未聽過她如此疾言厲色的與自己說話。一時怕得渾身顫抖,隻連連磕頭,道,“是。奴才再不敢與那邊通聲氣了。”
顏莘點頭,揮手道,“下去吧。”
向晚時分,落了今冬第一場雪。雖然淡淡,卻滿天霰散似的,紛紛揚揚。
顏莘到浮碧宮時,已是酉初時分。冬日漸短,天色陰沉中,朔風微嘯,寒意透人。
整個寢殿裏安謐無聲。一進門,一股暖意撲麵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