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侍君金安。”若韻一進來,瞧著一院子的混亂,頗吃了一驚。但他很快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便隻注目在地中央跪著的人身上一瞬,隨即上前,對蹺腳兒歪在太師椅上的莫璃行了個禮。
聽了他懶散的一句“什麼事兒”,他才笑了道,“皇上打發奴才到貴侍君這兒,帶個……下人過去。”
莫璃自然早知他此來用意,因是熟識,此刻便連客套的話也懶得寒暄。他隻看他一眼,不免挖苦道,“皇上昨兒喝了那麼多,記性倒依舊是好。”
“奴才並沒打算要礙了浮碧宮裏執規矩。”若韻對莫璃的性子熟稔得很,接這差事之後,一路上便一直在為難著要如何開口。此刻他既已對眼下的情勢了然,便隻得恭敬又有分寸地解釋了道,“如今……他到底也算是半個主子了。即便不是皇上囑咐,奴才們也該過來的。”
“屁話。皇上寵過的人,什麼隻叫做‘半個主子’?”莫璃正話反說,開口就罵,“瞧這東西,眼見著沒幾日,竟爬到本宮頭上去了。”
他瞧著地中央那人驚懼得接連磕頭,口裏叫著“奴才不敢”,卻突然轉了語氣,又道,“我就一直奇怪著呢,她難得惦記個下人。現下看來,可不是叫這賤人勾引了?”
若韻無話可接,隻尷尬一笑,低頭再不發一聲,靜靜候著他發火。
莫璃實是火大。
他跟了她這麼多年。除卻已經賜死的淑侍君,便從沒再見她染指過下人的。今日突發這事兒,他又不知之前她在鳳棲宮裏碰過壁,便認定了是自己屋裏的人瞅著她醉酒,專事勾引的。
他對她這酒後亂性,直是又恨又氣,一肚子的火就要發泄在那宮侍身上。打了幾巴掌,尚且覺得不夠解氣。待再要教訓,卻正逢若韻前來要人。他隻覺得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了這事兒,好像吃了蒼蠅似的覺得惡心,想了想,便恨聲道,“若是想要本宮身邊兒的人,你去叫皇上親自過來。”
話盡於此,一院子的人都覺得有些尷尬。然而卻無人敢出言相勸,一時均緘口不言。
良久,卻是若韻出聲兒,笑了道,“貴侍君……可是想好了,奴才就用這話,跟皇上回複。”
多少年了,他對他的脾性幾乎了如指掌。知道他雖然麵冷心硬,又實是被驕縱得有些無法無天,但隻一樣兒:再怎麼刁蠻的行徑,也都不敢觸犯顏莘的底線。
此刻他抬出顏莘來,果然聽他思索半晌兒,不甘地冷哼了一聲,道,“滾吧。”
“謝貴侍君。”若韻依舊風輕雲淡的語氣,沒有驕矜,也不甚討好。
莫璃眼瞅著有話要衝口而出,卻終究覺得在若韻麵前表現出來,到底有失身份。便隻重重出了口氣,連眼皮也懶得抬,道,“不要叫本宮再瞧見你。”
“貴侍君息怒。”若韻知顏莘一向待他與別人不同,此時瞧見他小心腸的樣子,也頗為忍俊不禁,隻笑道,“終究是下人。皇上是有分寸的。”
莫璃知他好意,揮手示意他可以去了。
若韻帶了那宮侍,身後跟了些人,穿過長長的青石甬道,幾個轉彎,拐過禦花園,繞出一角。
不想行至不遠,便瞧見前麵一個素淡的身影,不知是蹲是坐的,正屈身在他往文源閣方向回去必經的甬道邊兒上。
一旦看清,他便忙著上前,行了禮,道了句“皇後萬福。”
那人抬頭,正是狐皮裘袍裏裹著的吟竹。他見若韻過來,便不再專注撥弄腳下的石塊,隻抬頭,強擠出一絲笑容來,道,“若韻。”
秋末冬初,最美好的時候,便是陰雲散盡,庭院曉晴。
若韻瞧著路旁的岩石,一時竟被少見的熱烈陽光映照得竟有些耀眼。枯草上原本灑滿細碎金子似的光澤,此時卻有些流逝而去的錯覺。一時周遭盡皆浸潤在寧靜裏。
再一抬眼,卻見吟竹正坐在路旁一塊大青石上。他心下頗驚,連忙道,“您怎麼坐在這樣地方……秋冬之交,天氣最涼,小心身子冷著……”
待要上前幫襯著扶他起身,卻見吟竹隻搖頭,而不肯伸手來應。他隻得看他身後丹珍,責怪連帶嗬斥地道,“丹珍糊塗。”
丹珍委屈看他,小聲埋怨道,“奴才也軟硬兼施請主子不要這般,可主子不肯……”
吟竹不抬頭,隻道,“別怪他了。是我自己想坐一陣子的。”
若韻見他堅持,又聽他不再稱“本宮”而是說“我”,便知他是有些心事,也隻得不再強求。
昨晚帝後一頓爭吵,擔心顏莘惱火傷身之餘,他也多替吟竹著急。如今仔細看他,見麵上雖是有些鬱鬱,然而氣色總歸還好,這才有些放心。
他忙著回去交差,此時去也不是、留也不對,更不好開口說要走。然而等了好一陣子,也不見吟竹有什麼話說,隻是偏了頭出神。
正躊躇間,卻聽吟竹歎了口氣,依舊不抬頭,道,“你手頭上有事,急著要回去麼?”
他忙恭敬答道,“也……沒什麼急事。隻是需要回去複命就是了。”